郊外风光醉人,此番打鸟的收获也颇为不错,才只半个时辰不到的光景,潘岳便为女儿小金鹿打得了两只漂亮的红嘴蓝鹊入笼,一大一小,叫声“zha-zha-”。蓝鹊羽色艳丽,尾羽很长,姿态优美,情态高贵,当长兴抱着稍微受了些轻伤的蓝鹊,把它送到小金鹿的近前时,小金鹿自然是喜爱得不知该如何与小鸟亲近才好。红嘴蓝鹊的尾羽甚长,幸亏潘岳事先早就吩咐长兴特意制作了一个足有三尺长、两尺有余高度的鸟笼,才可以容得下它们如此美丽、颀长的身躯。
潘岳还想带着妻子、女儿绕到林子尽头,沁水的河岸旁,去寻找一下凤头麦鸡,可是女儿小金鹿却说,“爹爹,鹿儿不想打小鸟了,小鸟太可怜了!”因为当小金鹿看到那么漂亮的小鸟被爹爹用弹弓打伤了翅膀,再也不能够飞翔,叫声凄惨之时,她小小的、善良的心灵就已经承受不住了,伤心的哭了,她不想再接着捕捉其他小鸟了,她只想把这两只蓝鹊带回家去,好好地帮它们疗伤,好好地喂养它们,和它们玩耍、作伴。
女儿天真的话语,童稚的眼泪,让身为父亲的潘岳不禁蓦然一阵心下受到触动,想想自己少年之时,竟然曾经学着那些妄自尊大,性高气傲的公子王孙们,以用弹弓打鸟为乐,为一种风范,该是多么的缺少人情,多么的残忍!
红嘴蓝鹊,体背部呈蓝紫色,尾羽极长,尾端白色,配上红嘴、红脚,益发显得仪态庄重,雍容高雅,也有人称红嘴蓝鹊为长尾蓝鹊。
小金鹿自得了这两只美丽的蓝鹊回转到家中后,便总是喜欢得时时刻刻地围绕在蓝鹊的笼子旁边,她要抢着自己亲手打开小窗,然后再睁着一双新奇万分的大眼睛,静静地蹲在一旁,看着爹爹潘岳把特意带着长兴叔叔一起从田地里捉回来的蝗虫、蚱蜢等的幼虫喂食给小鸟吃。为了让小鸟不要感到怕生,她还不时地柔声细气地和小鸟说着话,“小鸟,你疼吗?鹿儿会照顾你的。”“你的翅膀很快就会好的。”而一直都在近旁处陪伴着小金鹿的,她的母亲杨容姬还有竹青姑姑、圣莲姑姑三人,看着小金鹿纯洁无邪,单纯乖巧的样子,都不禁抿着嘴笑着,目光柔暖地望着她。那一向都很宠爱小金鹿,又十分爱说爱玩笑的竹青姑姑,还忍不住逗着小金鹿说道,“鹿儿,今晚,就让小鸟陪着鹿儿一起睡觉好不好哇?”
“好哇,好哇,竹青姑姑,你要把小鸟放到鹿儿的屋子里,鹿儿要和小鸟一起睡觉。”小金鹿闻言,一下子就高兴得蹦跳了起来,一双小手紧紧地拽住竹青的右手手臂,不停地摇晃着。
“好的,好的,竹青姑姑一定遵照鹿儿说的做。”竹青赶忙笑着答复着小金鹿。
今日,不但陪着娘亲庆祝生辰,而且还跟随着爹爹出城打鸟,回来后又和两只蓝鹊玩闹了整整有数个时辰的光景,看来,小金鹿这一整天里嬉耍得确实是有些疲累了,所以亥时未到之际,她就早早地眼皮打架,躺到了床上,迷迷糊糊地望着自己床头边上,那笼子里低叫声声的红嘴蓝鹊,酒窝里漾着甜甜的笑意,进入了甘美、芬芳的梦乡。
潘岳和杨容姬夫妻两人,每晚都是无一例外地看着女儿安然地睡熟后,才肯舍得离开女儿的房间,回到他们自己的卧房安歇、休息。
“檀郎,今日你特意陪伴我们母女足足半日的时光,衙门里没有耽误什么公务吧?”杨容姬一边对镜卸妆,一边还在婉言关心着自己夫君潘岳的公事。
“没有,自到怀县任上以来,公务上也还算顺当,容容,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潘岳边站在卧榻不远处自行宽衣,边转头温声答复着妻子言道。
“我还不困,还想再和你说说话。”杨容姬一头青丝柔顺地飘洒在身后,轻轻地走到潘岳的近前,细语含情。
“好啊,你说吧。”潘岳顺势便把妻子搂在了怀间,搂着她轻撩帘帐,落座到床边,暖暖地笑着听她软语声声。
“檀郎,最近这一两年里,你有没有发觉到,竹青和长兴两个人好像很投情意的样子。”杨容姬话语说完后,便抬起头看着自己夫君潘岳面上的反应。
“哦,是吗?可能吧,我每日里事情太多,并未注意到……”潘岳的表情有些淡淡的诧异。
“檀郎,竹青和圣莲在我还不怎么懂事之时,就一直陪伴着我,照顾着我,她们从小就没有父母,没有家,没有一个亲人,她们陪我长大,又陪我出嫁,我心里想着,长兴也一直都是一个人,如果他和竹青彼此间合得来,我还真的有意想要促成他们两人的这段姻缘呢,这样一来,让他们也能有个自己的家,不管穷与富,身边总算有个能互相照顾的人。至于圣莲,我倒是没有看出什么,她这个丫头啊,生得标致,心思也重,……”
“容容,其实我也时常觉得长兴挺孤单的,他虽然早就已经跟着我在衙门里办差,可每日里总是形单影只地,也实在是有些可怜,若是你看出他对竹青有意,我当然也愿意促成他们的好事了。”
“那我们就说好了,檀郎,等到哪日里,寻个恰当的时机,我先和竹青谈谈,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若是她同意,你再找长兴去谈此事。”
“好的,可以,只要你高兴,愿意成全他们二人的姻缘,我当然也希望长兴能有个家,他自小就跟着我,与我一般大年纪,也是该有个人疼他,照顾他了。”
夜空美好,梦境恬谧,岁月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难免有骇浪惊涛拍岸,也会有静波暖流醉心,只要一颗心足够坚强,只要胸中长存善念,又何忧风霜雨雪扑面,又何惧魑魅魍魉横行!
潘岳自从从太学学成而归,步入宦海,虽一直也未曾高官得做,骏马得骑,然而无论是在以前的河阳还是在如今的怀县,他为官一向都是廉洁奉公,一清如水,为人更是端正重情,君子风范。
潘岳调任到怀县任县守尚不足一月之时,就曾趁着公务之余,带领着长兴一同前往老师向秀的家中拜望,然而令他深感遗憾、悲伤不已的却是,他的恩师向秀早在一年多以前,回到家中才只数月的光阴,就因病亡故了,以年仅四十五岁的盛年之龄长辞人世,憾然留下一篇泣泪滴血的《思旧赋》,令潘岳百转千回,痛心不止。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
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