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终于试探着说出了那句关键的话。
“然,若臣有朝一日离任,终究世易时移,人亡政息,难免贪腐再起。”
“胥吏之弊,在地方之中,恐比官员之弊更为难办。”
朱由检点点头,似乎颇为赞同:“此言有理,一时之治易,万世之治难。确实如此。还有吗?”
不在乎胥吏吗……
卢象升心中有些不甘,又继续开口:“此外,各地田额皆乃万历年间黄册定数。数十年来,人口滋生,侵占军屯,开垦滩涂,其实际田亩,早已远超旧数。”
“是故各地岁出马草,远比臣所估计来的乐观。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朱由检的脸上,一不小心没忍住笑容。
他就势哈哈一笑,说道:“好事,好事啊!如此,便不必担心太过劳民了。”
也对清丈没有兴趣吗?
卢象升心中有些失落,却还是继续开口:
“陛下,除此之外,农夫开垦,多墨守成规。若能在地方兴农教事,推广良种,再辅以兴修水利,开垦部分稻田,则田产必然增多,马草亦能随之增多。”
他说到这里,仿佛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咬了咬牙,忍不住违背自己务实的原则。
居然在未经调查时,便说出了一个颇为大胆的数字。
“清丈田亩与兴农教事两相迭加,或许单单永平一地,每岁便能出产马草……六百万束!”
“好。”朱由检依旧只是点点头,惜字如金。
这一个“好”字,听得卢象升整个人都不好了。
卢象升到此时,已经有些失落,却强撑着将准备的最后一个钩子说完:
“陛下,马草价低之时,多在麦收之后。”
“此时诸河汛期已过,最合船运,又兼漕粮北送之船将要返航。”
“若能借此空船,征收顺天府之马草,经漕运至天津……则别说十万,便是养马二十万,亦非难事!”
朱由检听完这话,终于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他。
卢象升心中一喜,果然,还是要从军国之事入手吗?
少年天子啊,果然……
却没想朱由检看着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抑制。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笑,就笑得朱由检前俯后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卢象升被这笑声搞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股恼火从心底升起,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终于,朱由检的笑声停住了。
他直起身,走到卢象升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卢卿啊……”
朱由检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幽幽开口道。
“你不诚啊。”
卢象升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难道……?
只听朱由检淡淡开口:“朕今日召成卿、王卿入见,问的第一个问题,都是‘此天下是否已到了该革弊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