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风如刀,在山林间凄厉呼啸。
夜色浓得化不开,惨淡的月光从云缝中漏下,将道旁摇曳的松影映照成张牙舞爪的巨兽,仿佛要吞噬掉山道上孤零零的行人。
那人正是王守仁,他穿着单薄的布袍,紧攥着腰。。。
夜色渐退,晨曦未露,苏录仍伏案于灯下。那幅无名画作静静摊在书案一角,墨迹清淡却力透纸背,仿佛执笔者倾注了半生悲愤与希望。他凝视良久,指尖轻抚桥上那一盏盏小灯,忽觉胸口一热,竟似有无数声音自远方奔涌而来??是女子学堂的朗读声,是街头巷尾议论新政的低语,是贡院外百姓围观告示时那一声声惊叹与哽咽。
他缓缓合眼,思绪却如江河奔流,无法止息。
三日前,朝廷公文传至江南八府,明令试行“女子科举附加试”。消息落地,犹如春雷惊蛰,震动四方。绍兴、杭州、苏州等地女子学堂门前人头攒动,老妪携孙女前来报名,商贾之妻放下绣绷执笔研墨,连深闺中的官宦千金也破例走出绣楼,提裙赴考。民间传言四起:“圣上梦见班昭显灵,泣诉千年才女沉冤,遂决意开恩典。”虽荒诞不经,却可见民心所向已成滔天之势。
然苏录深知,此政非因梦兆而行,而是三年血火换来的寸土之争。
他起身踱步,推开窗棂,寒气扑面。庭院中积雪未化,梅枝压霜,几只早起的雀鸟在枯枝间跳跃啄食。远处学堂廊下,已有学子捧书默诵,蓝裙素影映着白雪,宛如一幅不动声色的画卷。这景象他曾不敢想,如今却日日可见。可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果然,不出五日,京中传来异动。
礼部尚书联名七十三位御史,上《请止妇学疏》,称“闺秀才”之设“悖逆纲常,淆乱名器”,更言“若使妇人执笔为吏,则家不成家,国将不国”。奏章洋洋数千言,引经据典,字字如刀,直指苏录为“祸乱之源”。更有匿名小报刊发《妖女图谱》,绘有十名“女学士”画像,题曰“红颜乱政十毒”,林晚照居首,眉目被刻意描黑,状若厉鬼。
与此同时,江南各地突现怪事:嘉兴女塾半夜遭投石纵火,幸无伤亡;湖州医班教授《妇人产育论》时,数百村民持锄头围堵校门,高呼“败坏风俗”;更有甚者,一名十五岁考生家中祖坟被人掘开,棺木倒置,碑文凿毁,仅留一张黄纸,上书“读书女子,绝户之兆”。
苏录坐在书房,手握密报,指节发白。
这不是简单的反对,而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反扑。敌人不再藏身幕后,而是公然以“卫道”之名,掀起舆论狂澜,意图将女子求学之路彻底封死。
他唤来周延儒,二人闭门议事直至深夜。
“他们不怕证据,只怕民心。”周延儒低声道,“上次火烧贡院,我们靠铁证扳倒陈文昭。可这一回,他们是煽动百姓,让‘女子不该读书’成为众口铄金的‘真理’。你我纵有千般道理,难敌万人一口。”
苏录沉默良久,忽问:“若我们不辩,只做呢?”
“何解?”
“让他们说去。”苏录目光渐锐,“我们不停课,不退缩,反而加大招生,公开授课。把《算术》《时务策》讲给所有人听,让百姓亲眼看看??这些女子写的策论,是否真不如男子?她们算的赋税账目,是否真会误国?”
周延儒一怔,随即抚掌而笑:“妙极!与其在朝堂上争唇舌,不如在民间立实功。百姓最信眼见为实。”
次日清晨,苏录亲自主持“公开讲习日”。三十名“闺秀才”候选人登台演说,每人限时一刻钟,题目随机抽取:“如何均平江南水患赋役?”“丝绸出口税利弊分析”“女子任医官对乡里防疫之益”。
林晚照抽中第一题。她步履沉稳,立于高台之上,展开一幅亲手绘制的太湖流域水利图,条分缕析,指出各县堤坝虚报修缮经费、胥吏勾结豪强侵占泄洪道等弊病,并提出“以工代赈,招募女工疏浚河道”的新策。其言简意赅,数据翔实,连台下几位老县令都频频点头。
第二位考生乃扬州盐商之女,精通账务,对答“赋税”一题时,当场心算出三种不同税率模型下的财政收益,误差不足百分之一。围观士绅无不骇然。
最后一场由一名农妇出身的考生主讲《妇孺诊疗》,她当众演示如何用艾草、黄芩配制产后止血汤,又讲解产妇避风保暖之法,言语朴实却切中要害。一位年迈郎中听完后颤声叹道:“老夫行医五十载,竟不知此理早载于《千金方》……惭愧,惭愧!”
三日讲习结束,百姓夹道送别考生,有人自发献茶,有孩童追着喊“先生慢走”。《钱塘时报》连续刊发特稿,《女子治事能力实测录》一文轰动全国,甚至传入宫中。
皇帝阅毕,掷书长叹:“朕原以为不过聊备一格,谁知竟得如此人才!昔年狄仁杰荐娄师德,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今观此女辈,岂非国家栋梁之材?”
圣旨再降:“女子科举附加试非但不停,且明年扩招两倍。凡地方阻挠者,巡按御史严查问责。”
朝野震动。
那些曾联名上疏的御史们面面相觑,再不敢轻言废止。而苏录并未停步,他趁势推动第三波改革??设立“女子参议局”,每府推选两名“闺秀才”列席地方议事,虽无决策权,但可提交议案、质询官员。
此举一出,真正撼动了千年权力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