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未瞅清,转面惑问:“那是什么呀?”有乐摇扇笑谓:“从埃及带来的古董。”瓜皮小帽家伙讶觑道:“那根盲肠之类腌臜物怎竟粘贴未掉?”
小皮索捧盒观察道:“其已在埃及大夫的坛坛罐罐里浸泡药水多时,难免有些黏稠了。”
信孝顾不上往那儿多瞅,转向一个泡澡的老汉,抬茄子到嘴边,目光脉脉地清唱:“蜘蛛在帝国的宫殿里……”老汉眯着眼听,越靠越近。信孝后退一些,以纯情的嗓音继续唱歌。不知不觉,又有若干老头赤身围在其畔,笑眯眯的靠近欲摸。信孝匆挤出来,慌溜道:“不对劲……”
向匡移身坐到一个郁郁寡欢的泡澡家伙旁边,唱起乡腔小调:“蜘呀啊啊蛛……”郁郁寡欢的家伙往别处挪避,向匡跟随其畔,亦往那边挪躯,继续哼歌:“织呀啊啊网……”郁郁寡欢的家伙又往墙边移动,向匡也跟着挪过来,终于挤他在里头。向匡转面伸嘴,往耳边哼唱:“猫呀啊头鹰……”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歪戴儒冠,在澡池角落与另一个葫芦形状冠帽更加高耸之人纳闷互觑。彼此刚要张开嘴,却又一齐闭上。
小皮索捧着两盒东西不时掀开给旁边充满好奇的顾客窥看,瓜皮小帽那厮忍不住掏枪伸抵盒子,忿道:“里面的小怪再用大眼睛瞪过来,我必一枪打爆其脑袋……”
恒兴皱眉问道:“你们几个在那边怎么不唱歌?”见其握刀逼近,拿刷挠股的壮男匆欲走避,却被恒兴先伸刀鞘搁肩,无奈只好憋着脸听他表情严肃地哼歌:“蜘蛛在京都的舍利塔上唱完了夜曲,猫头鹰却已在室町的宫殿里织下丝网。”
“不上道儿,”有乐在池中摇扇苦笑,“陕西有句话见客下面,不能为了碟醋,包了盘饺子。七个锅盖八个锅。这样怎么可以敲边鼓?说都是风吹的,人力有时尽。笑容不会消失,但会出现在别人的脸上。能走上高位的,没有一个是傻子。然而有些人的弱智,到了神憎鬼厌的地步。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可你们怎样教也不上手。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自己最可靠,后面就看自己的能耐了。歌要这样唱……”
旁人纷纷围过来听,有乐张嘴几次,转面悄问:“怎样唱才对?”
信孝手拿茄子抬到嘴前,先以丹凤眼瞟他一下,说道:“这样唱才好听……”语毕,又含情脉脉地开嗓:“蜘蛛……”
有乐啧然道:“你不要把什么都唱成抒情歌曲。后面又有个老头跟过来了……”
信孝转面瞧见一个笑眯眯的摧颓老头涉水而至,匆忙跑开。
“我不会那样唱歌,”有乐摇头说道,“以免吸引更多笑眯眯的老叟从浴池四处包围上来……”
“奇怪的是墙边摆放那些梳子去哪里了?”一起来的秃汉寻找道,“一根也没剩下。”
“头秃,”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将其搡开,挤过来搜刮道,“就不要学人梳头。咦?瞧我找到什么……”
“别翻我搁在旁边的袋子,”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趴在热石台上说道,“里面有生猪肉,不适合你。然而我们俄罗斯那边寒冷,不得不吃多点儿……”
黑须老翁在柜台后面转觑道:“把袋子扔出去!倘敢在这里吃猪肉,我立马亲手格杀你……”
“谁想吃生肉?”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自到一旁翻袋搜罗道,“我是个讲究饮食的人,别以为贫穷就不讲究。每次在春满楼后巷捡到别人遗弃的胎盘,我都是先拿回家煮熟才拌调料吃……”
长利拎东西走过,闻言憨问:“你为何吃别人分娩后扔掉的胎盘?”
“养颜。”金发小子抬手遮腮,低声告知。“据说其甚滋补,且有美容作用。这个秘密我只透露给你一人……”
“先前听说你似乎出身不低,”长利憨问。“为何沦落到此等地步?”
“苏拉出身于罗马一个家道式微的贵族门第。”恒兴满头梳子地转谓。“他的六世祖曾两度执权,但其所蒙受的耻辱比他的光荣更为昭着;由于被查出拥有超过十埃斯的金银餐具而犯事,他被赶出了元老院。自此,这一家族便湮没无闻。苏拉幼时家境贫困;年岁既长,居于低价赁来的寓所,其楼上房客是一个释放的奴隶。金发少年苏拉倾心文学艺术,嗜好交际娱乐,整天混迹于优伶、小丑和娟妓之中,自有一番阅历。日后他的情妇,一个富有的名妓临终将财产悉数遗赠给他。苏拉又承继了钟爱他的继母遗产。境况的改善使人们刮目相待这位放浪形骸的纨绔公子,从而步入历史舞台。正逢罗马陷入城邦危机,酝酿重大变革的时代。连年的战争和内乱为一切有野心又有能力的人提供了很好的机会。乡村佃农出身的破产骑士后代马略七次执政,进行军事改革、实施募兵制,职业军人越来越依附于将领个人,俨然成为私有的资产,终使罗马逐渐走向‘军头’独断专权和帝制。而在马略首次执权时,苏拉被任命为财务官并随马略渡海去阿非利加参加朱古达战争……”
“为何不撵去别处?”黑须老翁在柜台后面纳闷道,“我指的是一头梳子的那个……”
包裹乌布的管事人坐在高凳上,往恒兴背梁瞅了瞅,纳闷道:“我不能确定长在后背这样算不算……”
恒兴不解:“什么东西长在后背?”
包裹乌布的管事人伸棒儿一指,含糊其词:“尾巴。”
信孝四处唱歌,或因腔调纯情,不意吸引来多个笑眯眯的老头,纷渐尾随其后,他匆溜过来不安道:“我也有尾巴……”
有乐伸扇拍打道:“谁要你以含情脉脉的丹凤眼和抒情歌曲到处招惹人家?”
长利拎着东西憨望道:“他唱什么歌曲都是这样子。让人以为是情歌……”
信孝仓促走避道:“可我只会这般婉约调子,慷慨悲歌不起来。”瓜皮小帽那厮皱起脸问:“我看你没着衫,刚才把手枪究竟揣哪儿?”
“你往哪儿踩?”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趴在我脚下问道,“为什么踩得我莫名的兴奋了呢?”
黑须老翁在柜台后面恼觑道:“我叫你蹦上身去踩他死,不是要你踩到他兴奋!”
我连忙跳下来穿鞋,向匡在池子一角转面问道:“要谁死?”
黑须老翁在柜台后沉哼道:“谁敢在这里搞事,我就要谁死!”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趴在热石台上抽烟道:“谁要搞事?我只是来泡个澡。基辅的老乡,你没事罢?”郁郁寡欢的泡澡家伙在角落里没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瓜皮小帽那厮握枪惑望:“什么‘鸡铺’?”郁郁寡欢的泡澡家伙耷拉着眼,无语而视。
“别以为我们夫妇老眼昏花,”黑须老翁在柜台后郁闷道,“瞧不出澡堂里混进了不速之客。俄土大战在即,又怎么样?掌权的官僚们互相玩什么博弈,别把平民百姓坑进去。做点儿生意不容易,搞砸了这家老牌浴场,你以为很容易就又能有钱重新盖起来吗?那些在瘟疫中纷纷倒闭的店铺,蚀尽老本还欠了一身债,去哪儿找钱再度开门做买卖?”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歪戴儒冠,在澡池一隅与多个各种形状冠帽更加高耸之人互觑。其中有个球形高帽的粗髯汉子面孔微侧,凛目转视柜台方向,面色肃煞的低斥道:“别发牢骚,不关你的事就闭嘴!”
“信心不是靠嘴说着就有的。”黑须老翁托腮坐叹道,“无论怎么吹嘘,权贵们好听话说得再多,很难让人信得过。听闻他们像往热锅汤里下面团儿一样急着在黑海建造许多战舰,前次我就撂话在这儿,没过多久要打仗,做什么生意?果然不出两年,干戈互见……”
长利闻言不安:“啊?此处也要‘干戈互见’,刚才还以为一片祥和……”另一个纺锤形高帽的灰髯汉子瞥视道:“你摸走了这里不少食物,还想‘祥和’到哪儿去?”旁边有识得的洗澡客小声叨咕:“突厥巡卫何时先已在内?”
“大官要有大官的样子,”黑须老翁侧目打量那伙高冠耸立之人,语含告诫道。“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