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乐拍掌称快:“怎么会呢?我本来也想找东西扔他,却让你抢了先。”长利拾刷自用,没忘叮嘱一声:“有发髻的皆包头,别给撵去妇女那边。”信孝取毛巾裹头,往发髻上连绕几圈,状似螺旋向上。
拿刷挠股的壮男冷哼道:“我不包头,你有意见吗?”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夹杂在人丛中徐徐转面,歪戴儒冠而觑。
瓜皮小帽那厮抬起瘦胳膊使劲挤肉伸去壮男跟前呈示,睥睨道:“瞅啥?没见过戴帽洗澡吗?”
信孝裹着毛巾,以独特的丹凤眼瞟过来,手抬茄子问道:“没见过拿茄洗澡么?”
有乐伸扇一拍,笑觑道:“没见过拿扇洗澡呀?”
壮男捂额刚啧一声,恒兴头裹大巾,握刀凛视道:“没见过拿刀洗澡么?”语毕抬刀,连鞘伸抵壮男颈侧,微哼道:“宝刀筱雪,出必饮血。”
向匡跟随其后,亦咣一下敲头,问道:“没见过拿井盖洗澡吗?”众皆转觑一怔,有乐讶然道:“这个盖子哪来的?”
“想是刚从后面拿的,”长利凑近憨问,“你去那边看见了什么?”
“有条后巷,”向匡抬起盖子遮嘴,低声告知。“两三个小厮不知让谁干倒在角落里面……”
头裹乌布的管事人坐在高凳上,兀自烦恼道:“几个小工到现下还没来,人手不够使唤,连我都不得不顶替上堂,忙昏了头,让那伙不男不女之人莫名其妙地混入……你手里捧的什么糕点盒?”
小皮索捧着东西转望道:“没见过捧盒洗澡吧?”
“找碴是不是?”头裹乌布的管事人伸棒儿拍了拍,坐在高处俯视道,“盒里有什么?”
小皮索掀盖以示,煞有介事的告知:“两个小型‘天外来客’的尸体……”瓜皮小帽那厮匆忙从斜挎的枪匣里掏枪,从后边伸眼一瞧,纳闷道:“我只看见有一对‘公仔’摆放在内……”小皮索加以辩驳:“这根本不是你以为的‘公仔’,其乃‘天外来客’的化石,足以证明我们并不孤独……”
瓜皮小帽那厮收了手枪,在盒边说道:“包装盒像广府茶楼的中秋饼,幸好所见尚未使我崩溃……”长利憨问:“你究竟是谁来着?”瓜皮小帽那厮抬枪遮嘴,侧首回答:“我小时候的原名是祖……”
信孝闻茄转询:“你该不会跟成语‘祖财阮屐’的祖约有何瓜葛吧?”
瓜皮小帽那厮微哼道:“算你有见识,东晋将领祖约是豫州刺史祖逖胞弟,当初他联合苏峻一起以诛杀庾亮为由,起兵反叛,屡战屡败,率众投奔羯胡建立的后赵,遭石勒所诛,史载宗族夷灭。其实灭掉的没那么彻底,毕竟范阳祖氏是北方州郡中的世族,祖约兄弟六人,并未全都跟他一起叛变投敌。为免受其牵连,一些留在江左的族人先后追随‘广州刺史’阮遥集南下。到了中途,随行的阮家亲戚潘氏族人分为三路。一路与郑芝龙的先辈入闽徙居南安,另一路前往越南投奔‘交州刺史’阮放,还有一路继续跟随‘南安侯’阮遥集南迁。祖氏也和他们一起进入岭南,沿途不断结亲于各家,原姓亦改别样。并与苏峻的其余族人跟着镇南将军阮遥集的老友‘南海太守’鲍靓居住在南海开炉炼丹,从此那个地方被称为‘丹灶’……总而言之,你们学历史,不可只看官方所谓正史和民间的野史,要了解得更详尽完整还须加上各个历史人物及其亲友的文集、笔记、书信,尤其是各家族的宗谱、系谱、族谱、家谱这些方面也尽量不要漏掉,真正靠谱的历史脉络在里面,因为我们历来是‘家天下’。”
长利憨然道:“怪不得一见就觉得你莫名亲切。”信孝闻茄惑问:“你为何感觉他莫名亲切?”
“或许因为未必全无瓜葛,”恒兴转觑道,“不无渊源。长利和有乐的母亲来自岩室村落那边,曾听我老婆透露‘岩室殿’的外婆好像名叫阿阮,或者阿沅……”
长利憨笑道:“恒兴老婆原先是我和有乐的嫂嫂。她老公死掉,才改嫁恒兴。”我瞥恒兴一眼,他仓促挪避往后。
信孝闻言纳闷道:“我爸爸似乎提过,有乐和长利他们妈妈的曾外祖母本名叫阮沅,那一片石头村落聚居有不少原唤这个姓氏的所谓‘渡来人’,不知是‘崖山海战’的时候从岭南坐船渡海逃过来,甚或更早……”
“或许更早也说不定,”瓜皮小帽那厮在旁琢磨道,“史载八王之乱至永嘉大乱,阮修南行避祸,遇害于途中。随行溺舟未死的阮氏亲族有一拨从江苏太仓附近登船出海,从此不知所踪。谁说远亲不如近邻,有缘千里来相会……”
小皮索捧盒说道:“你看这两个小型的‘天外来客’,跟我们人类在外观形态方面亦有相似之处。”
眼见众欲围观,有乐连忙伸扇拍头,提醒道:“你们不要在这里显得太出类拔萃、过于引人注目,当心被愚昧无知的家伙提前捉去强迫吃药迷糊……”
黑须老翁在柜台后边歪着头问:“盒里究竟有什么可看的?”
“只是中秋饼,”瓜皮小帽那厮见有乐使眼色,忙加遮掩道,“精致包装的风味点心而已。”
黑须老翁微微点头道:“拿去放好,各吃各的,留神儿别给俄罗斯人伸手占便宜……”瓜皮小帽那厮转面问道:“为何对俄罗斯人如此不放心?”黑须老翁不耐烦道:“因为争夺克里米亚,最近他们又跟土耳其较劲……”
小皮索恍然道:“哦,我晓得这是什么年代了!”黑须老翁冷哼道:“哪个年代没较过劲?自从君士坦丁堡被我们占领,不少拜占廷人跑去俄罗斯,随公主迁到那边广袤的土地开枝散叶以来,就未曾消停……”
长利憨问:“你们这澡堂里面也可以给人吃东西吗?”
“当然可以。”小皮索指点道,“土耳其人进浴室大都带一个丰盛的食品盒,装着羊肉串、腰子、酸奶、榛子等食品干果。沐浴后,新朋旧友聚在一起,边吃喝边聊天。这种‘浴室聚餐’往往持续许久。然后各自回到更衣室的单间,美美地睡上一觉,直到太阳西下才回家。你瞧那边,都是吃的……”
长利忙转身说道:“我要去找个袋子……”
“似还可以边吃边按摩,”一个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趴在热石台上说道,“在正宗的土耳其浴室内,专门有一批按摩师。当沐浴者舒展四肢躺卧在‘肚皮石’上,双手涂满橄榄油的按摩师便在他身上推、拿、揉、按,使全身皮肤微红,血脉流畅,顿觉浑身轻松,舒适无比。”
黑须老翁在柜台后面侧着头问:“你还没被搓死?”
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斜叼烟叶卷儿,冷哼道:“来自苦寒之地,这身皮粗厚着呢!”
“那就再加把劲搓他。”黑须老翁向我这边遥投眼色示意,微扬下颌叫唤道,“你还不快爬上身去用力踩……”
我愣没反应过来,在角落里怔望道:“啊?叫我也去……”
“既已穿扮成这样,”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叉腰鄙夷道,“你不去给人搓澡,难道叫我去?这不是我擅长的,我要回去再造共和,让罗马重新伟大……”
瓜皮小帽那厮不以为然道:“共和?假的!就会说漂亮话,这个世界什么时候不是少数人统治多数人……”
有乐啧出一声,摇扇说道:“别扯远了,赶快去找蚊样家伙,记住要在茫茫人海中‘对歌’……”
信孝走向几个光身泡浴的粗汉,抬茄子到嘴边,清唱:“蜘蛛……”粗汉纳闷道:“滚开!”
随着有乐悄指,我瞧见恒兴的背粱粘有一条东西。恒兴昂首挺胸,与向匡大摇大摆往前走,后边的人睹而含笑不语,皆没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