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些话属下很早就想说,即使冒天下之大不敬属下也要说。十二年踽踽独行,十二年刀尖舔血,如今您顺利登基,好不容易有了喘气的机会,您想要阁老始终一个人吗?”
魏逢苍白道:“老师有朕……”怎么能是一个人呢?
蜀云摇头:“不一样。”
“昨日属下和阁老一同去钟府,钟萃妻女和美,而阁老一人去,匆匆回。您在宫中,尚有宫女太监一众侍卫,而阁老,政事之余几乎没有人相伴。他在如今的位置上,人人与他对话都要字斟句酌,行事更要三思后行,您既然已经剥夺他拥有子嗣的权利,为什么要再因一己私欲限制他婚娶的自由?”
魏逢眼眶发红,几乎不能说出话:“可是……”
“您知道阁老对您一向是心软的,不管您想要什么、要求什么,最后一定会成功。属下恳请您,不要再开口了。”
蜀云低声:“您长大了,以后不止会立后,还会有后宫佳丽三千。而阁老只是娶妻,一人而已。”
他又说:“君情妾意尚且东西流,何况君臣。您既已经派人跟着阁老,就不是全无防备之心。您如今还能信任阁老,倚重阁老,今日如此,明日如此,难道会日日如此,年年月月皆如此?”
座椅上的少年天子没有再说话,他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错眼望去整个人都是紧绷而凌厉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发怒。
蜀云将长剑举过头顶,膝盖跪地,行大礼:“属下自知失言,请陛下处死。”
“你知道朕不会杀你。”
魏逢没有说话的机会,或者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才冷淡地开口:“你没有说错话,朕为什么要杀你。”
他俯下身,用鞋尖挑起蜀云的脸,让他直视自己:“在你心中,朕是不是很不懂事?会给老师带来很多麻烦?就像朕十岁那年中毒一样。”
“朕要听真话。”
蜀云被迫仰头,咬咬牙着,狠下心:“是。”
——在老师心中,朕也很不懂事吧。
魏逢骤然失去了再问的勇气,他其实大可以将蜀云拉下去杀了,但蜀云在许庸平身边十几年,他不可能这么做,最终他只平静地说:“朕知道了,你今日说的话,朕会记在心里。”
许庸平出来时二人已经看不出什么,魏逢冲他笑了一声,看不出任何异状:“老师去吧。”
他甚至语调轻快地对蜀云说:“你跟着老师一起,别让老师出事。”
蜀云垂头不语。
许庸平不疑有他:“荷叶鸡陛下趁热吃了。”
魏逢乖巧懂事:“朕知道。”
竹影西斜。人走茶凉。
魏逢一个人坐在凳子边,等到黄昏时分才动筷,一口接一口吃掉了冷透的荷叶鸡。
直到撑得吐了出来。
到他吃完,许庸平仍然没有回来。
这鸡真的很难吃。
魏逢盯着一堆鸡骨头残骸,冷漠地想,朕以后再也不会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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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庸平回府时是深夜。
魏逢登基时日尚少,行事喜好朝中大臣摸不清,少不得有向他打听的时候。
忠勇伯的长子林烬留他用膳,席间一度劝他共饮,许庸平一概以“不胜酒力”推辞。林烬有心和他拉进距离,往旁边隔帘看了一眼,笑着说:“阁老礼束自身,上下皆闻,今日不饮便罢了,到新婚之日要饮合卺酒,可不能再推拒了。”
他只是随口玩笑一句,话说出口心中仍忐忑。毕竟眼前这人是天子近臣,今日肯留下来已是给了极大的面子,他不指望对方回应。但许庸平回了这句,淡声:“喜酒我当饮。”
他一生仅打算饮这一次酒,在自己的婚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