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柔的春风,穿过了破庙的窗户,仿佛带着涤荡一切的力量,连单烽身上的烧伤都为之一清,不再往外流脓。这些老弱病残争先恐后地往外跑,跛子连拐杖都扔了,虔诚地在街巷两边跪迎,亲吻着水母车垂落的淡影。
“灵籁在上,解我病苦……”
“素衣垂绦,我家中幼子,至今痴傻不能语……”
单烽最后一个出了庙门,仰望着不断靠近的灯车。
看着它,他好像忘记了全部的愿望。
水母灯车里的那个人,还完好无缺,无忧无愁。极为酷烈的噩梦尽头,透进一线微光。
真的是谢霓吗?会不会又是幻觉?笼罩长留上空的血肉大旗,有多冷,有多痛?他必须要看清楚,求观音示法相,方能镇住心中无限翻涌的痛苦!
谢霓素纱障目,玉壶光转中,黑发披着莹莹的曦光,正在一丝不苟地施展手诀,引动长风。单烽身上,顿起无边清凉,在无数道惊呼声中,往半空中飞去。
“殿下选中了他!”
踏上灯车的同时,谢霓向他倾身而下,障眼的素纱,滑落一角,还是那双眼睛,漆黑、莹灿,虹霓一现!
“你……”谢霓道,眼神中似有困惑,“你是谁?”
单烽张了张嘴,艰难道:“你,好好的。”
谢霓三指执礼,微凉的手,向他额心轻轻一碰。
那一刻,单烽空洞的身体,都像被某种难以自抑的情绪击穿了,后背伤口处却一阵灼烫,活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从虚空中撞向了他!
神魂离体。是谁夺走了他重逢的瞬间?
耳边似乎传来尖利的猿猴啼笑声。
单烽心中戾气大起,拼尽浑身力量,往来路狠狠冲去。
轰!
嘴唇上传来微凉触感,像含住了一块玉。玉簪的香气钻入鼻腔,仿佛渴极时狂饮一口冰水。
这感觉他很熟悉,顾不得撞痛牙齿,也要含住凸出的骨骼。
啪!重重一脚,将他整张脸踹得斜侧过去,连牙齿都碎了数颗,血沫应声喷出。
眼前的景象重新变得清晰,空灵的香气中,掺杂了一丝奇异的腥气。两个侍女厉声斥骂着,挥动拂尘向他抽来:“你敢冒犯殿下!”
单烽手背上漆黑的猴毛褪去了,一簇一簇散在风中。
猴毛——背后是乐极符。他刚刚被死猴子附身了。
而他,正强行攥着谢霓的脚腕,连啃带咬,把袜带都拽脱了下来。
十七岁的谢霓眼睛圆睁,胸口剧烈起伏,一时不知是先系袜带,还是先杀了他。
单烽二话不说,五指掐住背后那块还在发热的皮肉,硬生生地扯了下来。果然乐极符的烙印还未消散。
他明白了,他都明白了。为什么上一次,宫中会出那样的变故。
单烽直勾勾地看着谢霓,那眼神必然是让人浑身发寒的,下一刻谢霓就夺过拂尘,将他从灯车上抽了下去。
众目睽睽下,又是万众惊呼声。
单烽没有摔在人堆里,反而很快地站了起来,贴着墙溜走了。他身上的伤已经愈合大半了,此前的预感并没有错。这副身体是火灵根,只是因走火入魔而重伤,而素衣抚顶带来的清凉之意,恰好理顺了他乱窜的真火。
他终于想起来,上一世他到底忘了什么。
他的红莲业火,终将在翠幕云屏下,在谢霓的琉璃灯中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