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泓衣身形一震,再次睁目时,已重回汤池中。
他手中还握着一卷帛书,正是灯影法会的典仪,少年时种种,涌上心头。
灯影法会……
昔年在长留,有借灯留影一说。
风灵根轻灵飘忽,人情便也淡薄,少有真情流露的时候。
影子反倒成了传情的媒介了。二人并肩时,以微风拨转灯笼,足下影子挨挨碰碰,便有无声缠绵之意。
久而久之,灯影法会就成了长留第一等的盛事。
每年正月十五,举国供灯,还有蜃壳磨成的半透明灯车,做成鱼龙形状,浮游在半空中。
素纱飘摇,化作鱼鳍,载着素衣天观的弟子出来巡游。观主会坐一架形如蛎镜的首车,为城中久病重疾之人抚顶,灯下发愿,极有灵效。
后来观主飞升将近,于凡尘之事懒怠了,谢霓便坐了首车。
他向来只在素衣天观和长留宫间往来,深居简出,头一回坐蜃壳灯时,十余岁的少年谢霓风盈衫袖,一幅晶莹侧影,引得满城轰动,人们远远向他行礼,但灯车下却聚满了张望的影子。
也唯有在灯影法会前后,长留会邀些外来修者入境。
来自慈土悲玄境的高僧开坛讲经,桫椤影纷纷飘舞,作目连救母的戏码。
天夷舞者则身披金帛,遍身环铃,跟着车队跳着蛮舞,是长留难得一见的热烈景致。
连那些倡优百戏之人,引蛇耍猴之辈,也在巷子里提着风灯,作些影子戏,引得小儿张望。
羲和是从不在受邀之列的,火灵根一折腾起来,灯笼火烧红满城,便是祸事了。
单烽来的那一年是唯一的例外。
为了替即将降世的弟弟祈福,那一年的灯影法会提前了。
他素纱障眼,自翠幕云屏而下,等着日暮时入灯车。当时长留已笼罩在不详的阴云下,仓促提前的灯影法会,虽乍看热闹,隐隐透出山雨欲来的凄凉来。
“恶虹降世,终有一劫啊……”
灯车凌空而过时,他不止一次听到这句话。
那个日子终于到了。不久之后,父王遇刺,属于长留的那一场劫难滚滚而至。
长留冰封二十年,他一度被烈焰灼伤,差点就忘记了,那曾是个灯辉摇摇的地方。
受他执念驱使,这一座影游城,不论风俗还是人情,都在渐渐和昔年长留重合。
谢泓衣出浴披衣,正要将灯影法会的种种事宜交代下去,脑中却一阵眩晕,熟悉的虚弱感飞快蔓延。
啪!
他的身形凭空消失,一袭蓝衣坠在地上,中央隆起了一小团。
隔了片刻,蓝衣微一抖擞,钻出一只巴掌大的雪兔来。
清肠稻那一点儿微末效力,只撑了这一会儿,便耗尽了。
雪兔茫然地环顾四周,忽而警惕地竖起双耳,捕捉到了汤泉殿外的脚步声。
刻意放轻了,却也逃不过雪兔的直觉。一想到犼兽滚烫的舌头,粗暴的舔舐,淌了它一身的涎水……一时间连背上的绒毛都倒竖了起来。
“霓霓?刚刚你的气息不对,出了什么事?”单烽问,烽夜刀挑进门缝,将门闩一顶。
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