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的距离非常近,顾岩坐在病床沿,目光从何让尘微张的双唇、浅色的瞳孔上来回逡巡,故作认真地说:“还要长期住下去,我什么时候说你可以走了,你才能走。”
何让尘当时就愣住了,下意识问:“这……这算是‘拘留’嫌疑人吗?”
“——嫌疑?”顾岩轻轻抓住他的下颚往上一抬,“如果我真的要审讯你,跟你走流程,你车祸受伤时我就不会提醒你不能在我同僚面前说话,现在来医院的人也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你明白吗?”
空气忽然变得有些紧绷,只能听见彼此呼吸压抑起伏,何让尘搭在枕头上的手指握紧到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服软似嘶哑道:“……顾警官,我错了,我都听你的。”
顾岩不动声色地松手,坐直了身板:“那个摩托车的车牌号你记得吗?”
“不记得了,”何让尘摇了摇头,“一点印象都没有,太突然了,估计是哪个炸街的飙车党吧,撞了人直接就跑了。”
顾岩沉沉“嗯”了声,继续追问:“你昨晚去找同学玩是骗我的吧,你其实是去祁建宏家里找线索。”
“对,昨天放学祁墨来学校找我,说是祁清的学习有些问题,我不管对祁建宏有多恨,祁清这个小女孩是很好、很单纯的孩子,”何让尘说着有些自嘲地笑了下,“但我却不是单纯地补课,我想找机会找到关于我姐姐的线索,哪怕一点点蛛丝马迹也好,想来也是意外,能发现那个境外汇款单。”
——祁墨。
这个名字像是一个炮仗似丢进顾岩心里,把他好不容易遏抑、压制的邪火轰一下炸开。
顾岩自小就强行逼迫自己养成了冷静、克制的性格,但其实他这样强大的面具下埋伏的是一股异常执拗的情绪。而在今晚深夜短短的几个小时内,他思绪罕见地有些错杂,彷佛被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问不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何让尘见他沉默不语,不明就以地问:“怎么了?”
顾岩依旧没吭声,少顷起身走到床头柜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何让尘,他自己却站在原地,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何让尘脸上,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纹丝不动。
何让尘也仰头看着顾岩,双手捧着杯子,低声唤了句:“顾警官?”
这个姿势让灯光正面打在他脸庞上,在这样的光线角度下,衬得他原本偏浅的瞳孔像是琥珀色的琉璃。
“何让尘,”足足过了十几秒的时间,顾岩才沉声问,“你还记得之前在那个破旧花店的事吗?”
何让尘没想到会突然问这个事情,有些错愕,琢磨着顾岩或许还是在纠结绑架案的事情,他想了想喝了一大口温水,然后把被子一掀,起身说:“记得。”
“当时你跟我说我是第一个,第一个说你瞳孔颜色的人。”顾岩喉结上下一滑,“你还说,因为从来没有人离你那么近。”
何让尘肯定地点头:“嗯!”
顾岩向前逼近半步,将彼此距离缩短到鼻尖都几乎贴近的程度。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而出:“这个没有骗我,对吧?“
这虽然是个问句,但语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何让尘眼睫颤了颤,随即不禁笑了起来,眉眼浮现出好看的弧度:“对。”然后他比了个发誓的手势,打趣道,“我对灯发誓,我从来没有主动让别人离我那么近过。”
——我从来没有主动让别人离我那么近过。
虽然和最初在花店的说辞不一样,但这句话却像是被渲染上一层更浓烈、微妙的感觉。
顾岩心底最深处被重重地戳了下,眸底不自觉蕴出笑意:“我相信你。”
“我也是。”何让尘轻声说。
“嗯?”
“我也相信你……”何让尘说着把举起的手指垂在身侧,在无人发觉的角落,用力攥紧,彷佛是在偷偷给自己灌输某种力量,让自己能有勇气说出后面的话:
“就算你抛开这个职业身份,只是顾岩,你在我心里也是不一样的……你怎么会和你那些同僚一样呢?我很信任你,绝对不仅仅因为你是顾警官啊。”
病房灯光把彼此对视的身形斜斜投射在墙壁上,被角度扭成一道亲密贴合的剪影。
顾岩眼底笑意蔓延开来,少顷他伸手,指尖轻轻抚过何让尘额角的纱布:
“汇款单的事情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好。”
“你早点把伤口养好,然后跟我去查案。”
何让尘难以置信地:“啊?”
“身为案件的知情人,我会帮你申请跟着我们一起查案,但是一些规矩、流程你必须要遵守。”顾岩故意顿了顿,嗓音里带了不易发觉的戏谑,“比如你要跟着我,一直……一直跟在我身边。”
何让尘喜形于色喊道:“好!”
但下一秒便猛地意识到是在医院,立即捂住嘴巴。他半掩着唇凑近,温热的吐息带着笑意落在顾岩耳畔:
“——好啊,我肯定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