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手中托举的重量变轻,她便顺势将手慢慢收回,将那刀完完全全地交到了班鹤的手上。
一声“先生”出口,逡巡的泪水终于溢出眼眶。
“先生,我找到它了。”苏道安仰头看着班鹤,那表情,早已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我将它带回来了。”
“我终于……”
未说完的话淹没在朦胧的风雪之中,堂堂七尺男儿,终于再忍不住,他将那杆无比沉重的刀竖起撑在地面上,抱着锈旧的刀杆,垂头弯腰,泣不成声。
唐拂衣默默走到苏道安的身边,伸抚上她的头发,轻柔地将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口,环抱住了她轻微颤抖的肩膀。
苏道安抬起头,唐拂衣也下意识追随她的目光望去,却只见那染满血渍的刀面上,有一道明显的,暗色的痕迹。
——那是弓与刀曾经并肩作战的证明。
她曾如此一般仰望过那个无比高大坚定的身影,冲进重重包围的敌阵所向披靡——她的骨血被铁蹄踏入坚硬的土壤,怒与笑全部消融于这北地厚重的风雪。
自那之后,她即风雪,风雪即她。
班鹤抬起头,他看到苏道安沉默地站着,抬头仰望着这色泽暗淡的旧刀。她依旧背着曾经的那张轻弓,弓身上满是暗沉的血渍与凌乱的划痕,箭筒中还余几支残箭。而唐拂衣与她并肩而立,小巧的蝴蝶刀化作金簪插在发间,一片灰蒙蒙中,那辉光熠熠,越发显眼。
她二人身后,年轻的年长的姑娘们三三两两的站在雪中,身负长枪,轻刀在手。而姑娘们的身后是高耸的城墙,城墙后是苍茫隔壁,漫漫原野。
恍惚间,班鹤几乎从她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看到了何曦的影子。
泪不只是何时干的,雪花轻柔的落在他的唇边,化作一丝温柔的笑——
原来他早已不在原地。
原来踏雪而去的人,有一日也会化雪而归-
漠勒。
阿苏勒听完探子的回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没听错?阿勒部旁边那个坡陡峭到连站稳都难,还能骑着马往下冲?这不是找死么?”
上一任的漠勒王重病缠身多年,于两年前亡故,阿苏勒作为其独子,自然而然地从老国王手中接过了王位。
而如今,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少年,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整个西域的王。
“千真万确。”密探单膝跪地,仰头望向阿苏勒,大约是为了证明自己情报地准确,那眼睛瞪得也不比阿苏勒小多少,“属下原本也不信,但多番打探,事实确实就是如此啊大王!”
“这……”阿苏勒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看向站在自己左侧女子,“这……这未免也太……这苏道安竟如此勇猛,这种坡也敢冲?”
那女子的眼中亦有惊讶,惊讶过后,却也只是感叹了一句:“我倒是没想到她还有如此一面,不过细想……该说真不愧是苏氏的后人么?”
阿苏勒闻言,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他炸了眨眼,似乎是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说服自己接受这一事实。
“你下去吧。”他后退了两步,慢慢坐回到王座上,又缓缓将自己倒吸地一口凉气吐了出来。
那探子应声离开,诺大的议事厅中只剩下三人——男人,女人,老人。
“哼。”那老人满头华发,身形却依旧挺拔,破风箱般的嗓子里挤出一声冷笑,“国师此般,可真是放虎归山了,老夫倒是好奇你准备如何收场!”
“这有什么?”阿苏勒听他语气不善,连忙开口道。“我们漠勒的战士骁勇者数不胜数,再说我……本王。”阿苏勒改口,又着重强调了一遍:“本王!”
“本王难道还会怕她一个女流之……”
“您住嘴吧,大王!”老人忽然高声将他打断,“对方实力到底如何,此战之后您心里想必是比老夫更清楚!此处并无外人,您又何必逞能吹牛呢!”
“我……”阿苏勒瞪大了眼睛,双眉紧蹙。只见他一把抓住座椅的把手,手背上青筋暴起,看那模样几乎就要发作,却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僵了一会儿,最终,在女人的一声轻笑中,泄了气一般,有些颓废的重新又靠回了椅背。
“老师,您怎么说这种话?这不是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么?”年轻的国王有些不满的小声嘟囔。
阿卡尔哈兹姆,这位年过半百的老者从阿苏勒出生那日起便被任命为他的老师,到如今二十一年过去,哪怕是已经故去的老国王,谈起对阿苏勒心性的了解,恐怕都要逊他几分。
“大王自上位以来一路顺风顺水,好话听得多了,老夫不过是说些实话。”年迈的王师毫不留情地点破了他的心思,“老夫知道大王看中国师,但大王想护着国师也该有个限度,若是失了分寸,老夫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阿苏勒无言以对,站在一旁的女子则是带着一副胸有成竹的笑容,大大方方地迎上了哈兹姆审视的目光。
“令伊大人所言有理,却也并不完全有理。”她抱起双手,向后退了两步,好整以暇地靠在了身后地柱子上。
“放虎归山是真,但虎若不归山,登山人恐怕也会多出许多烦恼。”
哈兹姆蹙眉不语,他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而阿苏勒则是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意思?登山人是指我们漠勒?”
女子转头望向阿苏勒,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