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挪开自己紧紧盯着苏道安的目光,却见到她还闪着水珠的睫毛轻轻一颤。
她害怕她睁开眼睛,并且丝毫不怀疑,那种温和到极致的目光会在瞬间将自己杀死。
于是她本能地选择了逃离。
我怎么能这么想?
唐拂衣皱眉低头,恐惧与懊恼一下子全化作泪水,涌出眼眶。
皎洁的月光映在池水中,泪水落在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唐拂衣低头看着自己的面容扭曲变形,腐朽的霉斑爬上皎月,下一秒,她蓦地转过身,仰起头疯狂喘息。
她靠着水池的外壁缓缓坐下,粗糙的石砾隔着布料破擦过后背,如同有人拿着冷硬地鞭子一点一点划过自己满背的疤痕上的嫩肉。
唐拂衣沉浸在这种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凌迟的错觉里,却又无比安心。
这种错觉原是如今唯一能拽住她令她不至于坠落的东西,她感到恐惧,却又不能放手。
余光瞥见苏道安寝殿那扇被木棍撑着的窗子,有温暖的光从屋内照出来,落在后院的地面上,照亮了方寸。
唐拂衣觉得那光有些许刺眼,于是她又往里挪了挪,直到那些光被石拱门完全遮挡,直到自己完完全全的被黑暗拥抱,她才终于安心了些。
她蜷起身子抱紧了自己,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闭上眼,却睡不着,便又睁开来,仰头看着高悬的明月,忽然又想起了当年在扰月山庄的那些日子。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1]
学文习字,比武练刀。
宋婆婆在白鹤小筑养了许多漂亮地仙鹤又种满了鲜花;清风阁的虞老先生日日酒醉,记忆中似乎就没有清醒的时候。
白桦真那个臭老头子总是喜欢显摆自己那把破剑,神神秘秘地说什么此剑只为天下之主出鞘,结果还不是被她偷摸了去砍了竹子。
至于师父——
吴钩院中有一方巨石,无数个如此般的月夜,他都会带着自己坐在上边,给她讲那些过去的故事。
唐拂衣底垂下头,闭上眼,靠在自己的手臂上。
她想起曾经在扰月书院中学习的时光,许许多多地朋友围绕在周围,“阿苡”“阿苡”地唤她。
以及——
寒意慢慢侵入躯体,浸润骨血,如同跌落深海。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稚嫩地声音都渐渐被淹没,只余下一声“拂衣”越发清晰。
“咳……咳咳……”
几声闷闷地咳嗽声传进耳朵,唐拂衣神思回笼,警惕睁开眼睛。
轻云蔽月,小院的石拱门边,有一人提灯而立。
苏道安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提着宫灯,披得依旧是初见时那件红色地狐裘。
她的半张脸都藏在白色的毛领中,漆黑的长发散在脑后和肩上,却没有戴帽子,凌乱地发丝在空中颤抖舞动,宫灯发出的光在她身上勾勒出金色地轮廓。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依旧能感觉得到她正被冻得瑟瑟发抖。
唐拂衣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小公主极慢地向她走了两步,她才恍然惊觉这并非幻影。
呼吸陡然变得急促,第一想法是赶紧逃离,身体却又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四肢僵硬,别说跑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苏道安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面前。
宫灯被放在身边的地面上,苏道安曲腿俯身,扶住那灯,然后慢慢在唐拂衣身前蹲了下来。
借着宫灯的光,唐拂衣这才得以看清她毫无血气的脸色,以及眼下明显地乌青。
眼中满布的血丝掩去了她的情绪,苏道安盯着唐拂衣看了好一会儿。
唐拂衣捉摸不透她在想什么,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苏道安现在的身体绝对不允许她在如此寒凉地夜里受冻。
“公主,夜里凉,你……”
“是你杀了甘维,对吗?”
什么?
唐拂衣愣住,身体的反应却比脑子更快一步,天旋地转,身位互换,耳畔传来一声闷哼。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双手掐住苏道安的脖子,将对方狠狠摁在了水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