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幅他从进文书室起就带着,从来无人留意,留意到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没想到韩大人只是去过文书室几次,就不仅留意到了,更加在意到了。
韩复脸上笑容不减,缓缓吟诵道:
“唐生者何人,五十老且衰。”
“不悲口无食,不悲身无衣。”
“所悲忠与义,悲甚则哭之。”
“太尉击贼日,尚书叱盗时。
“大夫死凶寇,谏议谪蛮夷。”
“每见如此事,声发涕辄随。
“往往闻其风,俗士犹或非。”
“怜君头半白,其志竟不衰!”
将半首白乐天的《寄唐生》背诵完了以后,韩复眼望着陈孝廉,开口又道:“本官还是前明干户之时,每观国家败亡,天下沦落至斯,就常常以《寄唐生》慰藉心中苦闷。陈书办以唐生自诩,又岂是那等为了蝇头小利,而忘
远大志向之人!”
言及此处,韩复声调陡然升高:“本官自入襄阳以来,所作之事,岂是因口无食,岂是因身无衣?本官所求者,唯忠与义!忠天下之忠,义天下之义!所图者,便是为天下不再有五十老且衰,悲甚则哭的唐生!”
“嘶。。。。呼。。。。。。”
陈孝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颤抖着将它呼出。
颤抖着的不仅是他呼气的嘴唇,更是他的身体,他整个的灵魂。
“大人,小。。。。。。小人,小人实不知大人有如此远大志向。”
陈孝廉咽了口唾沫,再度艰难开口道:“小人书唐生之句,不过借此自慰而已。唐生心中所悲,尚且敢对人言,小人却连说也说不出口。当此之世,既不敢悲,亦不敢哭,更不敢有何作为。和大人相比,小人自惭形秽,实在
是。。。。。。实在是有愧大人所托。”
“陈书办有这份心志,便已胜过如今千千万万之人。所谓有心无力,只要心志尚在,力量便可慢慢积蓄。”
韩复扶着陈孝廉的手臂,朗声说道:“本官将文书室交你陈书办管辖,不是要你做五十老且衰的唐生,而是要你做贼的太尉,叱盗的尚书!志向既然不衰,又何必等到五十头半白之时,声发涕辄随呢?天下之事,事在人
为!文书室乃是中军衙门与襄樊营之中枢所在,陈书办,合该勉励之啊!”
陈孝廉这个时候情绪激荡,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轻轻推开韩复的手,起身又缓缓跪了下来去,咚咚的叩头有声,张开嘴巴,却隔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仿佛从血肉中传来:“小人不敢以太尉、尚书自比,但小人自今而后,愿为大人刀笔吏,门下之走狗,朝乾夕惕,绝不
可再有半分懈怠私心,若有,请天殛小人为齑粉!”
“哈哈,陈书办你我君。。。。。。颇为相得,本官刚才所说,也不过是有感而发,与陈书办共勉而已,快快起来吧。”
韩复激动之下,差点连君臣相得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实际上,他刚才又是背诵《寄唐生》,又是慷慨激昂,并不仅仅是为了给陈孝廉灌鸡汤,打鸡血。
而是确实有感而发。
自己到襄阳来,如果追求的只是口中有食,身上有衣,只是为了个人享受的话,那么平定襄京之乱后,自己就应该带着银子,远走高飞,去江南享受花花世界了。
安安饿殍做起来有点难度,但安安之顺民当起来还是简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