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名叫周伏道,太爷和黄尔仙都尊其周公。伏道伏道,诛伏天道,这名字一听就傲恃尊大。
里面讲话了,黄尔爻也顾不上狼狈,他挪腿坐地,伏身在窗台下,贴耳上去。
“噹”一声,好像有什么被扔在了桌上。
“金子被下了禁制。”
近了,耳力也清晰了,黄尔爻听到周公的嗓音十分低沉,就像无力送出声,声音囫囵在喉咙底部。这低沉之中又带着老人独有的苍老,声不脆,有些混,类似喉中糊痰。其实也不定有痰,不过老人发音多数这样,就形成一种下意识认为了。
黄尔仙吃惊:“什么?我怎么没察觉?”
“黄宅宅基化用了七星阵,后院也在范围之内,禁制近术法而露端倪,这块金跟你长待二楼,你自是不知。”
声音虽苍老,但语气连贯,或许只是年迈,中气倒足,不显虚弱。因为看不见屋内,黄尔爻只能靠分析去满足多年的好奇。
黄尔仙冷声:“起初我也奇怪,这块金怎么偏偏就卖给了黄家珠宝,并且熔掉了,戳印还如此完整。这么一想,这位卢氏门君当真谋略深远,竟从一开始就摆了我一道。”
“他能问魂,得知一些蛛丝马迹是迟早的,禁制触动,黄家的位置暴露,只不过是确认了他的猜想。”
说到问魂,黄尔仙叹:“本来以为人死魂归阴司,无可取问,不料卢行歧如此厉害,竟能想到掠取阴息以起阴卦。”
“卢氏家传绝学,果真名不虚传。”
黄尔仙这一句,有些阴阳怪气,黄尔爻都搞不懂她是夸还是损。
周伏道笑了声,“你辈分小,错过了卢氏辉煌的时代。”
什么意思?难道贵客还眼见过卢氏的辉煌不成?黄尔爻偷听得忘我,已经想不起担忧不远处持枪巡逻的瑶奴。
有一事黄尔仙很是好奇,但太爷闭口不言,她试着探问:“当年寻龙一事,卢行歧并不在其列,门君又携拘魂幡而生,本领通天。那他,是因何而毙?”
周伏道不知是不了解,还是不想说,沉默着。
黄尔仙忙转话题,声音有些抖,“卢行歧现在就在柳州,看情形,他还要继续追查下去,我们……要动手吗?”
黄尔爻听出了黄尔仙声音中的惧怕,她掌家多年,遇事不惊,他从未见过她这种反应,是怎么了?
默了片刻后,周伏道出声:“不急,开墓取阴息乃是犯众怒逆天道之事,其他流派断不会容他,何需黄家出手?”
黄尔仙:“可刘家牙氏已不敌卢行歧……”
“你是在担心,他最后杀到黄家?”
黄尔仙没吭声。
“黄家拥权座金,地位首屈一指,他可用之力不足,只会将黄家留到最末。等其他流派先卸了他的力,再行对付也不迟,若实在担忧,可来一招借刀杀人。”
黄尔仙感兴趣:“如何借刀?”
借刀?杀人?听起来就不是好事,黄尔爻很是惊讶,黄尔仙尊重周伏道到这个地步了吗?他心底更加好奇,这位与太爷相交多年的贵客,真面目到底如何?明明非流派之人,却比黄尔仙更孰知内幕,还能指挥行动,最重要的是,不可一世的黄尔仙也虚心听从。
周伏道:“鬼门关口动乱频生,冯氏怕外人质疑能力,隐忍不发。平定了数百年的关口为何将倾,虽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一事,关口不稳,永溺奈河的恶魂将第一冲破作乱。你可以此作引,告知冯守慈欲平关口,需用更强大的魂魄去祭鬼门,他自会考量。”
二十八年前,也就是冯流远主持招卢氏魂那年,鬼门关口曾出现过一次大动乱,当时都以为是入阴司的哪个步骤不对,才引起这次暴动。后面冯氏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还牺牲一名亲属,才再次镇压住关口。招不得魂,又搞出那么大一个乱子,此事也就作罢了。
当时黄尔仙两岁,自是不知,是长大后太爷告诉她的。冯氏苦熬多年,也耐不住这两年鬼门关口更乱了,冯守慈估计如坐针毡。利用冯氏去对付卢行歧,这个法子可行,黄尔仙应下了。
周伏道又说:“其他流派要来人了,我凌晨便走,以免被撞见。”
黄尔仙:“周公就要离开了吗?我已经让厨房备了酸食酸果,腌制到明日口感正好。”
“不必了,哪都能吃上,不缺这口。”
“那周公保重。”
这就结束了?黄尔爻赶紧撑腿起身,想着快溜,视线晃过时,窗户缝里的一线光吸引住他。窗户缝隙似乎能窥到屋内,偷听本就刺激,又着急闪躲,浑身血液热涌,好奇心也更加沸腾,驱使着他慢慢靠近。
黄尔爻从窗户缝中,看到黄尔仙俯首致意,转身离去,而她原来站的位置边上停着副轮椅。轮椅背对窗,只露出周伏道半身,头发脱到剩几根,上身穿着一件丝质翻领睡衣,因质垂顺,拓出衣下的肩骨脊骨,嶙峋起伏。
这背影极其瘦,骨头形状可见,让黄尔爻怀疑,这人几乎就剩副骨架子了。
“昆仑,雪歌。”
周伏道唤人,手推轮椅转过身。
黄尔爻就这样见到了他的脸和完整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