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某种被压抑已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衝垮了她內心的堤坝。
『信鸽……它们是要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吧?或许,能飞出这大乾的国境,飞回我的家……
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那是大元的秋日,天高云淡。一只矫健的海东青在空中盘旋,发出锐利的鸣叫。它的主人,她的父皇,正含笑看著她,將一张小巧的弓递到她手里,鼓励她去射下那只盘旋的兔子。
她想起了可以纵马狂奔的辽阔天地,那里的风,带著青草和泥土的芬芳,不像金陵的风,总是湿冷而黏腻。
她想起了父皇宽厚温暖的怀抱,和兄长们虽然粗鲁却充满关爱的打闹。他们会一起摔跤,比试箭术,输了的人要去给所有人的马刷洗一遍。
她甚至想起了那呛人的风沙和浓烈的马奶酒。那风沙虽然会把脸吹得皴裂,却也带来了远方的消息;那马奶酒虽然辛辣,却能驱散草原上夜晚的寒意。
所有关於故乡的记忆,在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无比鲜活。
金陵城的精致与繁华,在这一刻,褪去了所有美好的偽装,露出了它冰冷的本质——一个束缚她的,金碧辉煌的牢笼。
『她不属於这里。
她必须回去。
回到大元,回到她的草原,回到父皇和兄长们的身边。
逃跑的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在她心中萌发。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而是一颗被埋在乾草堆里的火种,只需要一阵风,就能燃起熊熊烈火。
而这阵风,很快就来了。
姬昭寧似乎看出了她的烦闷,为了给她“解闷”,特意为她请来了一位教导礼仪的女先生。
那女先生年约四旬,身形清瘦,面容古板,总是梳著一丝不苟的髮髻,穿著一身严丝合缝的深色衣裙。她走路的步子像是用尺子量过,说话的语调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
每日午后,这位女先生便会准时出现在李无忧的房间里,教她汉人的言行举止、诗词歌赋。
“姑娘,坐时,腰背需挺直,双膝併拢,双手置於膝上,不可隨意晃动。”
“姑娘,行时,步履需轻缓,裙摆微动,如弱柳扶风,不可大步流星。”
“姑娘,笑时,当以袖掩口,不可露出牙齿。”
李无忧感觉自己像个木偶,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线牵引著,摆出各种僵硬的姿势。她天性活泼好动,在草原上坐著的时候,恨不得能盘腿坐在地毯上。如今却要像一尊雕塑一样,端端正正地坐上一个时辰,这简直比让她去驯服一匹烈马还要难受。
第一天,她还能耐著性子听一听。
第二天上课时,她不是撑著脑袋打瞌睡,就是偷偷在课本的空白处画小人。她画了一个齜牙咧嘴的自己,正在追著一个面容古板的女先生满草原跑,画得惟妙惟肖,自己看著都忍不住想笑。
结果自然是被女先生发现了。那女先生气得嘴唇发抖,脸色铁青,拿著戒尺在桌上敲得“啪啪”作响,最后捧著那本被“糟蹋”了的《女诫》,怒气冲冲地去找姬昭寧告状。
姬昭寧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温言安抚了女先生几句,转头对李无忧说:“无忧,学些规矩总是好的。你看,你学会了写汉字,以后就可以看更多有趣的话本了。”
李无忧撇撇嘴,心里却在吶喊:『我不想看话本!我想成为话本里仗剑走天涯的女侠!
她想练箭,这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乐趣和骄傲。跟姬昭寧提过一次后,秦家那个不苟言笑的大公子秦云,竟真的为她寻来了一把上好的角弓,弓身轻巧,弹性十足,一看就价值不菲。可他同时又划定了活动范围——仅限於她居住的西苑之內。靶子也只是五十步外一个固定的草靶。
李无忧拉开弓,感受著弓弦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兴奋感。在草原上,她能射中百步开外奔跑的野兔。在这里,对著一个不会动弹的草靶子射箭,这跟小孩子过家家有什么区別?
箭矢“嗖”地一声离弦而出,稳稳地钉在靶心。可她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被戏耍的憋屈。
她草草射了几箭,便再也提不起兴致,將那把好弓扔在了一边。
她不死心,又提出想出门逛逛。金陵城这么大,她还从未好好看过。
她从话本里看过,中原的城市热闹非凡,有耍杂技的,有卖人的,有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
风铃总是笑吟吟地挡在她面前,用那甜得发腻的声音说道:“小姐,夫人说了,金陵城人多眼杂,最近也不太平,您身份尊贵,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衝撞了您,我等可担待不起。”
『身份尊贵?是身份特殊吧!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圈养在后院的宠物,吃喝不愁,安全无虞,却也失去了所有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