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衍不开口,半信半疑地看着成德帝。
成德帝无奈一笑,“朕知道你的担忧,你是觉得朕看到了太子妃的谋略和手段,会因此防备她,甚至有一日对她起杀心,对吗?”
祁衍虽未反驳,但他的神情却已经表明心中所想,他不信自己的父亲。
成德帝又一次体会到了被儿子误解的心酸,换做从前,他会觉得儿子不懂他,但此时此刻他却开始反思自己。
自从菱歌走后,他给了祁衍无限的偏爱,尊贵的地位,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信任和安全感。
祁衍从未在他这里得到这些,所以也回馈不了他一丝一毫。
思及此,成德帝只有苦笑。
方才他感慨,希望菱歌像阮卿一样懂心机能自保,何尝不是在为他自己开脱。
他恍然明白,无论是爱人的死去,还是儿子的疏远,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他的选择,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成德帝眼中有着深切的痛和悔,他自嘲道:“是朕做错了,当年朕只贪恋着你母亲的善良天真,却没有告诉她人心险恶,更没有教会她在宫中如何自保。”
那个时候他正处于与江太后争权的关键时期,恰逢天灾人祸不断,为了安抚百姓,稳固江山,他选择了将即将待产的菱歌留在宫里,自己率领宗亲和重臣出宫祭天。
由于事情紧急,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为菱歌多做安排,亦或是在他心里,对掌控权力的渴望潜移默化地占了上风,让他无暇多想她们母子在宫中会面临的处境。
祭天仪式结束,他满心都是即将压制太后和其背后世家势力的喜悦,却忽然听闻菱歌难产的噩耗。
等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宫中,看到的是心爱的女人生机全无地躺在浸血的床上,小小的孩童一身单薄地守在她旁边,手里紧握着自己为他做的小木剑,像个被遗弃的幼兽一般。
他始终忘不了儿子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没有委屈,没有怨怼,而是一种绝望的空洞。
那样的眼神给了他重重一击,让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帝王,变成了一个无能为力的懦夫。
永失所爱,是上天对他自大贪婪的惩罚。
时隔多年,那种痛苦丝毫没有减轻,回想起来依然深刻入骨。成德帝双眼猩红,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自己是个帝王。
他捂住嘴,无声地嚎哭,眼泪鼻涕流了满脸,狼狈的毫无形象可言。
祁衍静静地望着他,心里缠绕不散的浓雾缓缓打开,他终于问出了那个令他纠结多年的问题。
“当年您和江太后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不明白,如果您真的爱我母亲,那为何要放弃追究那些参与谋害她的世家,以此来与江太后做交换。”
“还是说您对她的爱,永远抵不过权力,只能排在第二位。”
“那还是爱吗?”祁衍茫然地喃喃,像是在问成德帝,也像是在自问。
成德帝沉默许久,擦掉脸上的泪水,麻木而平静地开口:“是啊,在失去你母亲后无数的夜里,朕也曾这样问过自己。”
“得出的答案是朕不知道,但若重来一次,朕依旧会与太后做那个交换。”
“因为在付出惨痛的代价之后,朕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为了护着你平安长大,朕必须妥协,也必须继续隐忍,才能给你一个安稳清晰的未来。”
祁衍缓缓摇头,他不能接受,尽管他明白,这可能是成德帝在当时的处境下唯一的选择。
“你可以恨朕,但你要知道,你母亲最在乎的是你,朕已经辜负了她,绝不会再允许你有任何闪失,否则待朕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她?”
成德帝用手撑着扶手缓慢地站起,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祁衍。
他走到祁衍面前,顿住脚步,伸出手似乎想要抱抱他,最后还是犹豫了,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衍儿,只有捏着那些世家的把柄,朕立你为储才会少一些阻力。”
“就算你不想要,作为一个父亲,朕也必须拼尽全力的给你,这也是朕给你母亲的交代。”
成德帝第一次对儿子坦诚自己的内心,他望着儿子这张与爱人眉眼相似的脸,心里的遗憾越来越重。
菱歌,要是你能看到衍儿长大的模样,该有多好。
帝王垂头丧气,在这一刻撑不起威严,像个真正的垂暮老人。
“朕不是一个好丈夫,在她生前不知珍惜,在她死后还要加以利用。”
祁衍看着面前这个苍老颓废的老人,他好似已经被抽走了大部分生机,只剩下有些干瘪的皮囊挂在骨头上,强撑着留在世间。
这一瞬间,他做不到完全原谅,却已经释怀了。
“若他日我面临同等处境,不会做出与您一样的选择。”他的声音轻缓而坚定,眼中的光亮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成德帝微微一怔,欣慰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