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冷禪不跪,其实对不计较的官员不算什么。
要是你翻阅《大明律》,包括歷代皇帝颁布的《问刑条例》、具有解释法律性质的圣旨,没有一条规定:审讯时嫌疑人应当跪拜。
但是奇的是,上堂跪拜就成为一个非常普遍的礼仪。
不跪、不拜,反而成为极少数的存在。
在嘉靖年间,大名府濬县有个卢楠,恃才傲物,有任侠之气,被本地知县诬以杀人,上堂时拒绝下跪,那知县又立即给他加上一条“抗逆不跪”的罪状。
这个人的脾气倒是很像令狐冲,哪怕身陷牢笼,第一个要的都是酒。
“人生贵在適意,贫富荣辱,俱身外之事,於我何有。难道因他要害我,就不饮酒了?”
可惜此人平反后,在隆庆初年就已经死了。
路平沉默良久,才抬头道:“不必了。左先生好岁也是我衡州义民,前番平魔教匪徒,献迷药的功绩不能遗忘。就请他站著回话吧。”
左冷禪听到“迷药”一词,眼神一滯,面色却稍稍缓和了一些。
接著,就是一连串的问话:
“白板煞星、青海一梟供称:二人和你往来密切,属实否?”
“方千驹供称:洞庭湖以南贼盗在群玉院洗赃,赃款皆流往嵩山,属实否?”
“白板师徒和左某確实有交往,但左某对二人所作之事,一概不知,否则以左某为人,岂会纵容?”
“方千驹为刘正风亲信,与左某素无瓜葛,近来刘正风与我颇有芥蒂,本次来衡州,就是打算解释误会,方千驹如何会与左某有关係?”
“这等纯属三贼胡乱攀咬,嵩山素有侠义之名,除非不知,但为嵩山所知道,这等恶贼我嵩山上下绝不会姑息。”
这左盟主也是冰来將挡水来土掩,將事情推得一乾二净。
路平微微冷笑,这样的拿问、审讯,本应当发生在第一时间,如今的一切,
只能说查无实据。
白髮童子一案关係到提督武当山太监。
左冷禪一事关係到外相训示。
自己不能不有所顾忌。
不过,今天只要左冷禪进入府衙,接受讯问。
对自己来说就足够了。
“法当及於江湖”,终於行出极其重要的一步。
路平冷冷问道:“听闻左先生在嵩山,喜欢在封禪台集眾?”
此言一出,左冷禪瞳孔猛地一缩,呼吸在片刻间变得短促而素乱,隨即便恢復了冷漠的神情。
“並无其事。”
路平也不再发问。
公堂上又一次沉默下来。
路平盯著左冷禪,左冷禪也回视过来。
他如剑一般的眼神触及路平眼神中的深邃与明亮,立即一闪而过,仿佛凝固在深灰色的瞳孔之下。
路平忽然笑了起来。
“例行公事。左先生受惊了!我已经在宅中略备酒席,还请左先生赏脸。”
左冷禪面露古怪之色。
脸上紧绷的肌肉却又放鬆几分。
他其实很想转身离去。
像那些传说中江湖之士一般,笑公卿,傲王侯,卑视古今,卓绝於世。
节烈轻一时,意气薄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