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劝他们合族迁徙,还不能下山扰民,主要就是商讨“乔迁费”的问题。
众人只见萨满癫狂踊跃,斑斓羽衣翩飞,神鼓之音响彻云霄,惊天动地,似怒似嗔。
地上飞沙走石,满天雪舞,耳畔隐隐有虎啸猿吼之音。
神鼓强一分,风雪就弱一分,好似两个人一边摩拳擦掌一边谈判博弈。
也不知过了过久,直到正午阳光重新出现,禛钰才停了下来。
“他们对香灯花果、玉帛金银、粢盛财宝不屑一顾,嫌弃陈列在神案上的牺牲还不够好。要毛羽完具的活祭品打生桩。”
柳湘莲皱眉道:“我听闻古时修桥铺路,要在头尾两地,分别以一对儿童男童女压魂,以免冒渎神灵。就连长城下也是死人骸骨相撑拄。”
禛钰摇头道:“修通番之路难于上青天,山遥水远的,他们自然坐地讹诈,不好打发。羌塘人口才五十万,魑魅魍魉却不可胜数。人,并不是此间的主人。”
“难道就非要用人活祭不可吗?”黛玉面容冷肃,既觉得荒唐,又敬畏油然。
禛钰笑道:“佛家讲因果,道家讲承负。这世上想要逆天而行,都必须付出代价,就好比一将功成万骨枯。
想要功成,就需要有万人牺牲。这条路蜿蜒五千里,不说万骨枯,死半数都算少的了。
想要付出代价少,就得用灵性高、修为久的珍禽异兽来做牺牲。
或者再等上三百年,待斗转星移,风云变化,得天时之利。再或者用我一只眼珠来换也行。表妹不嫌弃我是独眼龙的话,我可以。”
“不!不可以!”黛玉连忙摇头,忍不住心头的酸楚,她怎么能再让禛钰为她牺牲。
为了修路,所有人力可以实现的条件,都陆续达成了,可是不得天时地利,就这样艰难吗?所有人都想功成,可谁甘心做牺牲呢?
正在她犹豫着还要不要修路的时候,两个马帮的妇人一人牵着一头牲口过来。
“阿姐你们怎么过来了?”黛玉向她们打招呼。
两人已是她是文德帝,忙不迭地叩头行礼。
“不必多礼,快快请起。”黛玉忙将她们扶了起来。
牵乌马的妇人道:“我们知道开山辟路要牺牲,这道路要通了,我们马帮的人,得益最多,自然要多付出一点。
这是我们马锅头从希瓦汗国引种的马,通体纯黑,皮毛如乌云一般光亮,雄奇神俊,绝尘弭辙,颇通人性。用它做牺牲,想必山神是喜欢的。”
赶牛的妇人也道:“我这头是草原红牛,皮毛绛红,非同寻常,我男人花一千两买下来的,让我给陛下送来。或驮物载人,或祭土地山神都好。”
黛玉听了她们的话,好像是特意来给她送牺牲的一样,疑惑地看了禛钰一眼。
禛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一牛一马,轻轻抚了抚它们的背,对两位妇人说:“多谢二位献宝了,待他日道途通达,还请记得他们的牺牲。”
两位妇人颔首答应着,留下牛马,手牵手回去了。
“表妹,这两头神兽来历不凡,你若愿意以他们为牺牲,这路就能修得顺畅了,就看你舍不舍得了?”禛钰意味深长地说。
黛玉见那牛马没有上笼头和嚼子,却乖顺地站在禛钰身旁,好似忠诚的仆从陪侍在侧,足见它们颇具灵性,知道谁才是此间的王者。
“它们从哪里来的呢?”黛玉疑惑道。
禛钰指了指天:“它们自己下来的。”
顷刻间,黛玉惊然顿悟,眸色骤深,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红牛、乌马,他们是乌兰楚伦与哈尔。
既然他们能够来到她身边,甘为牺牲,就说明禛钰并没有抹去他们的记忆。
“其他人也在吗?”黛玉不敢深想,浑身寒毛悚立,几不可见地颤抖着。
禛钰知道瞒不住她,指着筑路兵卒拖行的大长柏木、石敢当以及一车沥青,说:“他们在这里,已经回不去了。”
黛玉脑海里浮现着他们曾经的音容笑貌,握着罗盘的手紧了紧,眼中滢澈有光。
她垂眸沉默许久,待举头望天之时,锐目中带着冷静的决绝,像要穿透绵延的雪山直达天际一般。
兜鍪上随风飘摇的红缨,被她轻曳下来,将其放逐在深渊之上。
红牛、乌马四蹄腾空而去,向着红缨飘飞的方向,追奔而去。
深渊下怒涛卷雪,顷刻间吞噬了他们。
此时正阳耀目,风消雪止,天光大亮,万境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