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圣手的两个徒弟正在里间给老人家搭脉问诊,嗡嗡嗫嗫的说些话,老人家一听见外边的说话动静和蹦跳回来的锦靴之声,就忙笑出来:“好啦!我心里知道。你们快去用饭罢。”
“我那一位小冤家可是回来了,我老婆子才没功夫跟你们打旋儿磨了,要同我们宝贝茸哥儿用饭了,你们快吃你们的饭去,别碍着我们!”
两位大夫也无奈好笑,便叫“赶”走了。
到里间门口时,同公子和秦少爷擦身过,少不得也要弯腰行礼称呼问候一声。
宁茸因叫胡嬷嬷的身体吓了一回狠的,如今是只要看见大夫就紧张,僵硬笑应。
听嬷嬷在里头不住叫他,忙先跳步进去,祖孙二人搂抱厮磨了一番,胡嬷嬷搂着拍拍背又摸脸面,捧着爱个不住,也是第一次去了这么些时日不见,一个劲儿笑说:“哎呦!叫我看看谁回来了呀?”
“谁回来了?我们家小老爷回来了,我们家的小老爷,嬷嬷的好茸哥儿回来了这不是……”
问彪哥儿时,宁茸便笑替人解释说累了,只说自在他那叙柳堂睡起来再自个儿用饭,胡嬷嬷自不强求。
又攀在膝上期盼心虚的把他那全打了“甲”的课业拿出来给胡嬷嬷看。
他这样不过刚学会写字的人进学堂,再是过目不忘的聪明,也无异于刚会爬就要他轻功水上漂,白鸣书院除了邢老夫子和秋洗墨,个个夫子听了山长的招呼和宁大帅送儿子来学堂的架势,只把这宁公子当个来混荫官的小霸王,无论是宁茸差强人意的字迹还是实在想不出来临时从同样也学的不怎么样的表弟卷面上抄的策论和做的那些狗屁不通连韵脚都不合辙的诗赋,通通都打“甲”。
宁茸也能觉出味儿来,从他进学堂,没一个夫子在课上叫过他,但也没法子,除了这个,也没别的证明他在学里好好学了,总不能把秋夫子亲自拉来,把他那日私下夸自己的话再给胡嬷嬷说一遍。
胡嬷嬷哪儿在乎这个,哪怕他茸哥儿拿些废纸回来她也能往天上夸,一张一张仔细凑着脸看,都说好,说他茸哥儿就是灵性聪明!
房里都是笑声。
秦炎只等在外间,叫茸茸好好自在在老人膝下痴缠。
轻红她们笑呵呵的,把好饭好菜一碟子一碟子的往外间桌子上摆,见公子好容易舍得扶着老人家出来了,一面拉开椅子伺候着老小主人坐下,一面道:“公子快尝尝,今日的菜都是您爱吃的,吃了您保准有话问我!”
胡嬷嬷只笑不语,宁茸倒好奇了,也乐得同她们开玩笑惹老人家开心,便拿起筷子道:“你做的么?别是把盐罐子倒进去害我,轻红姐姐,我近日可没惹过你呢,我才从学里旬假回来呢。”
秦炎也在这里坐着一同用饭,从刚才宁茸拿起筷子就直了身子僵着,很是紧张。
不过一见茸茸自打进了常禧堂又变回那熟悉样子,也是心情很好。
轻红笑着嗨了一声,只说笑道:“您先动筷罢,没得一回来先冤我一笔,我可也没惹您呢。”
把胡嬷嬷笑得仰了脸儿,宁茸也夹了一筷子柳叶鸡丝吃了,又夹了一筷子熏鸡锅子尝了,凡桌上有的,都是他爱吃的,都是胡嬷嬷还有力气精神时爱给他做的,很久没有吃到,如今尝出来,只把筷子急得放下捉住胡嬷嬷那只没了作用的手臂道:“嬷嬷!你下厨了么?你怎能下厨呢?你还没好呢!”
“这多累呀!你再这样!我以后再也不吃了!”
把胡嬷嬷笑个不住,只对一旁默不作声的秦炎道:“你看!我就叫你别想那么多,绝尝不出来,我都尝不出来。”
“秦小子!你出师了!”
“怪道你那黑心寡情的师父肯留你,倒是聪明,我这师父也爱你这样会学又刻苦的徒弟!”
这下轻红她们才是更笑,宁茸也就知道,这一桌子原来都是秦炎跟胡嬷嬷学着做的,只因为他爱吃,见秦炎捧碗的手,原来鱼鳞龟背的层层伤痕中,指上更添了许多还鲜嫩的切口和油灼痕迹。
胡嬷嬷还在夸,如今是对这沉默寡言的孩子更是愧上加爱,偏得很了:“你和彪哥儿乍这么一上学呀,欸!这么大个宅子倒还真跟林子离了鸟儿一般,还真叫我咂摸出个不是滋味儿,倒是这炎小子,可怜的,我老婆子又病着,府里内外大小的事,除了他,再落不到别人肩上,难为他每日忙完府中庶务杂事,还要时常来抽空陪我说话,纵使自己也是那言短话少的孩子,搜肠刮肚也没甚玩笑趣言,但我老婆子领他这份情呢。”
“你走时不放心我这条臂膀,人家大夫说了,时常早晚推拿热敷,血脉能活些,不至废的彻底,这炎小子不辞辛劳,不放心别人,自己早晚两趟雷打不动的来,我闲话说你可怜的,往后怕是吃不上嬷嬷亲手烹的饭食了,他便默了一回,第二日便说他来学,往后代我做给茸茸弟弟吃……”胡嬷嬷说一句就看一眼秦炎和她茸哥儿,见两人都低着头,自己眼睛也说湿了:“日日夜晚没见他出过厨房,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围了布裙在灶上打转儿,烫了伤了不见吭一声儿……说真的,有你这哥哥这样疼你,他又是稳妥有本事的人,到时候我到了地底下也放心了。”
“你那混球老子,这辈子只干了这一件叫我中意的事!”
“唉,怎不是个女孩儿,要是个女孩儿,我见了他的本事行事,眼里还能容得下别人?对我又这样贴心,待你也是忠心耿耿,他又是自小挂了姓这家里养大的,便充个童养媳了!咱们家老爷夫人从不重家世,我也是这样,早做主,走的是正门,进来是正室,我还去哪里找这样会办事、有本事的孙媳妇呢?”
“可惜了……真是可惜……”胡嬷嬷还尤有余恨。
轻红她们只在旁笑:“难为秦少爷,平素惯拿大刀的,如今才知这小菜刀乃世上第一难为人之兵器,厨艺乃世上第一难学之武艺,倒是辛苦了……”
秦炎这时才开口,浑身都让胡嬷嬷那话里一些爱听的说舒展了,只看着半晌默默听人说话的宁茸:“没有很辛苦,还未学尽。”
“还……还可做得更好。”
宁茸只夹桌上菜吃,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曲弘那日说道秦彪那么久了还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炎哥哥,你有喜欢吃的东西么?”
秦炎也被问的突然:“……没有,都可以吃。”
宁茸筷子没停,说话有些含糊:“那有讨厌吃的么?”
“也没有……都能吃。”
秦炎与他不一样,若挑三拣四,活不到现在,旧年在边塞,只有能吃和不能吃,一些时候,不能吃也要变成能吃,后虽安定下来,也改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