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出了屋子,锄绿打着灯笼,两人走了两步,宁茸一抹眼泪抬头才看见了廊那头梅林前石子路上跪着的秦炎他们。
还有成绝、大虎、老蛟、甚至许多府中脸熟的妇人头目们都在。
他们在整齐划一的受罚。
大家都跪得直直的,男人们是板子,女人们是红板抽耳光。
这下宁茸才知道自他醒来一直隐隐约约听见却没注意的声响是什么了。
一下一下,秦彪背上的宁茸的心立刻被打紧、打痛、打的深刻了,一双眼睛被这场面抓牢抓痛。
衣领突然被一双受过伤的细白手指抓紧,秦彪扭头才见他本就眼皮湿桃,眉眼含水,好不可怜的揉人心肺的表哥这会儿看见这个,更是雾色青蒙的眉皱起悲伤的弧度,浑身打颤儿,便向前暗骂道:“他娘的!要罚也不会找个别的地方罚,出门就碍眼!”
又哄他说:“这是应该的,姓秦的起的头,挨得最重的就是他,也是他的意思,一轮一轮的罚,一个都逃不了,如若不是他把你还找回来了,他们就不止是受罚了!”
“你该庆幸姑父还没回来!”秦彪沉声,又劝说:“不用心疼,姑父把你交给他们,在眼皮子底下丟了,这是应得的。”
宁茸又看见,房里的听柳她们从自己一走也立刻出来了,肃下神色,顺其自然的加入到这场受罚的阵营中。
前头掌灯的锄绿也目光怔伤的看着听柳她们去挨那红板。
不过是因为还要顾着公子,她是最近前,也是最该打的,不然,锄绿早也得去。
廊下跪着挨够的,就仍旧起身进屋,忙各自的事。
没有人叫一句痛。
如今宁茸回来了,所有人才有多余的时间和心情。
宁茸丢失的这几日里,胆震肝颤,心如死灰,所有人仿佛都预见了未来的命运。
这种绝望和心如死灰基于大帅对公子的爱,这是除了宁茸排斥之外,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事实。
他们每一个都接受过作为父亲的主人的禁令和警告,不能商量、不能触犯的一种决绝狠辣,悬在所有人头上。
如今还能够在夜色深重之时跪在府中廊下挨罚挨打,不可谓不是一种庆幸。
公子终于找回来了,回来了。
今晚没有月亮,星星也没有一颗,夜晚的色彩玄秘冷静,带着与生俱来的死寂,暖黄的灯笼一排排悬挂在廊下,昏黄而又温暖的光在这样的夜晚里安谧而又温暖地发着它们的光,照耀每一个黑暗的夜晚中力所能及的人,也打在跪在为首廊下青石板上的秦炎裸露的背部,把他雪白的肤色也涂成了淡黄的暖色。
可这个人还是冷的。
色彩好像照不暖他,气氛也融不了他,他就在那里,清清冷冷的杀尽了所有靠近的,徒余他一人冷淡。
还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无论是在挨打或是别的什么。
看见宁茸被人背出来,就抬头。
他就那么注视着廊上那头被秦彪背在背上眼皮湿红的宁茸。
灯火的明亮融化在宁茸云色绵软的毛氅上,在细腻的白皙面孔上晕着柔光。
还是他心心念念,却又绝情至极的那副美人面。
不会爱我,不会,真残忍啊。
不仅不会爱我,谁让他走,他就会跟谁走,谁都好,他谁的鬼话、谎话、下流话都会听!他谁都能让占便宜!是人是鬼都让近身一亲芳泽!他就是不会听自己的话,看自己哪怕一眼,他但凡对自己有一点点惦记,哪怕不是爱,是其他什么都好,他都不会想跟谁走就跟谁走,这么久了,难道……一点点……一点点情意都没有吗?
秦炎已被妒火和伤心愤怒冲昏了头。
那哨子他为什么不吹?吹了自己难道不会不要命也要平安归家么?!舍不得那毛贼?被哄得找不着北了?!弄成现在这样,心疼的是谁啊,痛的想死的是谁啊?!他多好骗好哄啊!还叫人家逃!叫那毛贼快跑!还不如在他心上插刀子来得痛快!不对,他可最不好哄,最不好骗,他只对自己这样,哪怕想尽一切办法,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他都视而不见!
不管是什么,一点点……一点点都不愿意分给他!
背上的笞棍很是不留情面,都是十足十的力道,军中之人惯不徇私,况且这是秦少爷自己要求的,大家也都是这么挨过来的,不过他作为大帅第一托付之人,比大家要挨的多了不只一两下。
秦炎那伤痕累累的背又出了血沫,他不觉得痛,甚至觉得是一种享受。
他好像快疯了。
他想笑,不是因为开心。
他只是想发笑,想仰天大笑。
笑自己,笑命,只对自己好了两三日又惨死的娘亲也好,茸茸也好,他生命中想抓住的那点儿好,最终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