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萧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我错了……哥……对不起……别生我的气……”
他往顾砚的方向蹭了蹭,滚烫的额头抵在顾砚结实的小臂上:“……我不该……不该……”后面的话语破碎不成句。
顾砚的心被这无意识的呓语弄得生疼。
他缓缓坐回沙发边缘,任由萧然靠着自己。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沙发上的人,形成一个小小的、隔绝外界的避风港。
在半梦半醒的恍惚间,萧然仿佛找回了遗失了很久的安全感,身体更紧地贴着顾砚。
顾砚低头凝视着萧然,在昏睡中,他褪去了平日里的冷硬疏离的外壳,此刻的他显得异常单薄。顾砚伸出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萧然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
指尖掠过萧然的额角时,一处细微的、与周围皮肤触感不同的凸起,让顾砚的动作微微一顿。
昏黄的灯光下,那道浅白色的、约莫两厘米长的旧疤痕,在萧然因高烧而泛红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清晰。
顾砚记得这道疤。
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时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萧然还像个不知愁的小太阳般围着他转。
这道疤平时被头发挡着看不到,有一次,他抚过萧然的额头,摸到了那道疤,便好奇地问起。
萧然当时正靠在他怀里打游戏,闻言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脸上还带着笑,仿佛在讲一件别人的趣事。
“这个啊?”他满不在乎地用手指点了点那道疤,“小时候太淘气了呗!大概四、五岁吧,奶奶正在做饭,家里没醋了就让我去打醋,给了五毛钱,说打两毛钱的就行。结果一出院门,就碰上对门的小胖墩,他举着瓶汽水,那气泡滋啦滋啦的,看着可馋人了!我脑子一热,打了醋,又多花了两毛钱,也买了瓶那种色素兑的甜水儿,美滋滋地抱着回家了。”
“然后呢?”顾砚问,但是好像已经预知了接下来的故事发展。
萧然当时的语气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随即又垮下来,做了个鬼脸:“然后?然后奶奶一看就火了,骂我败家子,抄起擀面杖就要揍我!我吓坏了,转身就跑,跑得那叫一个快啊,慌不择路,‘砰’地一头就撞门框旁边的墙角上了!我当时就懵了,血哗啦啦地流,糊了一脸一身,可把我奶奶也吓坏了,擀面杖也扔了,赶紧抱着我去卫生所……喏,就留了这么个纪念。”他说完,还笑嘻嘻地凑近顾砚,“看,是不是很傻?为了一瓶破汽水儿,差点开瓢。”
顾砚当时听完,心都揪紧了,眼前仿佛能看到那个小小的、血流满面的萧然,该有多疼,多害怕。他心疼地抚摸着那道疤,眉头紧锁。
萧然却反过来安慰他,用温暖的手指去揉开他紧皱的眉心,笑容依旧明亮:“哎呀,哥,都过去多久了,早就不疼啦!是我自己太馋又太莽撞,活该!你看,这不也没破相嘛,反而显得我特有故事感,对吧?”
他甚至还故意晃了晃脑袋,仿佛那道疤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勋章。
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那个带着满不在乎笑容、反过来安慰他的人,与此刻烧得神志不清、脆弱地蜷缩在自己怀里的身影,在顾砚眼前重叠。
指尖下那道旧疤的触感,混合着此刻萧然灼热皮肤的温度,狠狠烫在顾砚的心上。
一股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痛楚翻涌而上,原来,那些看似愈合的旧伤,那些被萧然用笑容和“淘气”轻轻带过的苦难,从未真正消失。
它们只是被这个倔强的人深深埋藏,连同后来更多、更沉重的伤疤一起,独自背负了这么多年。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再放手。
顾砚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确认萧然的呼吸稍微平稳绵长了一些,才极其缓慢地抽出手臂,仔细掖好被角。
端起水盆,轻手轻脚地走进洗手间。
水流声细细地响起。顾砚拧干毛巾,环顾着这间他第一次踏入的公寓。
干净,却冷清得几乎没有一丝烟火气,生活在这里仿佛只是生存的必需,而非享受。
他想找个体温计。
卧室的门虚掩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
床头柜里有些杂乱,散落着一些常用药盒。
顾砚的目光扫过,瞳孔骤然一缩——褪黑素,旁边赫然还有一盒多塞平和一盒唑吡坦!
他拿起其中一盒,看清标签上“镇静、抗焦虑、改善睡眠”的字样,以及瓶身标注的剂量和服用说明。他迅速查看了另一瓶,作用大同小异。
他拿着体温计回到客厅,动作轻缓地唤醒萧然。
“然然,醒醒,再量一次体温。”顾砚的声音温柔。
萧然费力地睁开眼皮,眼神涣散,顺从地任由顾砚将体温计放入他腋下。
等待的几分钟显得格外漫长。
顾砚拿起那瓶安神药,递到萧然模糊的眼前,声音艰涩:“这些……吃了多久了?一直睡不好吗?”
高烧带走了萧然所有的防备和伪装,他看着那熟悉的药瓶,眼神空洞,像是透过瓶子看到了无数个挣扎的夜晚:“睡不着……睡着了,也总是……”他痛苦地闭上眼,眉头又拧紧了,“梦到以前的事,电话一直响、一直吵……还有你……”他喘息了一下,“你追着我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