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淌过屋外长满青苔的青石台阶,落进小小的水坑里,激起一摊水花。好似惊醒了梦中人一般,时云淮在渐大的雨声里回过神来,安静地趴在柳既明榻边看着他,伴着雨声入眠。
第二日一早,时云淮醒转来便去摸柳既明的额头,终于松了口气。窗外的微光似乎落在了他的枕边,桌案上的灯芯早已燃尽,借着这天边的微光时云淮细细端详着柳既明的脸:轮廓分明的脸上皮肤有些粗粝,眼下是一片乌青,苍白的唇上有了一丝血色。
忽地,轻轻的脚步声引起了时云淮的注意,他方起身敲门声便响了起来,取下木栓,门后那人便朝里瞅:“既明兄怎么样了,醒过没?”
时云淮见是他一人来,不知怎地登时松了口气:“还没醒过,不过薛堡主放心罢,已经退烧了……薛堡主要不要进屋说?”
“哦哦,”来人正是薛肃,不知他是背着谁来的,跟做贼似的探头探脑,压低了声音道,“我就不进去了,门口说也一样的。若既明兄醒了告诉他,安心养伤,战场上的事就莫操心了。”
时云淮闻言点了点头,他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其实薛肃大可让人带话过来的,亲自过来走一趟许是也想看看他和柳既明是什么情况罢。
“对了,昨日之事我已知晓了,军中向来不允许有擅自行动者,此事只当你将功补过,以后可别冲动了,”薛肃又细细叮嘱道,“军师昨日跟你谈的事,还是等既明兄恢复了再说罢。”
时云淮沉吟:“我知道的,薛堡主放心。”
薛肃见他脸色也不太好,出言宽慰道:“金门关据点拿下来并非难事,方接到了武王城援军的消息,我这会儿正要过去商议,不打扰你们了。”
时云淮应了声,目送薛肃走去议事厅,轻手轻脚地插上门栓回到柳既明床榻边坐下。方一落座便被一声声音惊得朝榻上已经醒转的柳既明看去:
“军师同你说什么了?”
床榻上的病人声音嘶哑,听上去还很虚弱,像是垂死的枯树发出的呻吟。
“柳哥你什么时候醒的?”时云淮闻声怔住,惊愕中又带着极为明显的欣喜。
柳既明舔了舔干裂的唇,眼珠打了个转儿:“薛肃说他知道了昨日之事那会儿……”
时云淮闻言,步子都顿了一下,沉默地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试来温度正好,便端到柳既明面前。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柳既明伸展着略微有些僵硬的手指,接过杯子将杯中温水一饮而尽。
“柳哥,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昨日你回来路上便烧得厉害。”时云淮道,撇开了柳既明的话题。
见他这顾左右言他的反应,柳既明这下心里清楚了,时云淮定有事瞒他,不由得挑了挑眉:“伤还好,昨日究竟是什么事?”
时云淮不敢看他,眼神飘忽起来:“如果我说,我昨日没得到军令就孤身一人去寻你……”
他是浩气盟军中统领,治下从来都只有如铁军令。连时云淮也不知他这明知故犯柳既明会如何处置。
这回轮到柳既明不知怎么答他了。他轻轻摩挲着粗陶杯的杯檐,余光落在坐在床边的垂着头的时云淮身上,恍惚间好似看见了一只敛了翅被锁在笼中跳跃不得的山雀,失了些原有的精怪灵气。回想起一年多前第一次见到他时,身上那股恶人谷养出来的戾气还未消失殆尽,与他拼刀都透露着狠劲来。他眼前又有些朦胧,似乎是河朔漫天的大雪里,他拿了小玩意儿和家里的小孩儿们没大没小的闹腾得让人应接不暇。或许,时云淮并不适合留在他的军中,也不适合留在规矩甚多的浩气盟中。
“柳哥,我知道军令不可违,昨日战况未明,我更不该孤身犯险。但你失去消息,我不可能如此被动地待在青云坞中等你消息。我有一身武艺,虽不说有多厉害,但一击必杀绝无问题,我赌也要赌能救你活命,”时云淮看他盯着陶杯出神,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有私心,我希望柳哥在这个时候只做柳既明,不做‘柳统领’。我也知道,战局、权衡之中需要的是‘柳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