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微一觉酣眠至午后,迷迷糊糊听见裴见濯在他旁边窸窣进食。
伤者只能用流食,吞咽难免带响。末了,一勺温粥忽然抵到唇边。李知微下意识张口,却睡得忘了吞咽,粥液顺着脸颊滑下。裴见濯忙用手去捂,像拍了个黏糊的巴掌,蹭了满手。
他只得拖着病体下床清洗,又支离着挪回来,自作自受、自得其乐地趴到李知微身边。
李知微睡梦中感到脸颊黏腻,因昨日连夜背书才将古籍默出,甚耗心力,便含糊开口。
“我……”
裴见濯凑近去听。
“昨天没洗澡。”
李知微说完这句话,安安心心睡了,气得裴见濯差点打挺:“胡说什——”
“么”字还没出来,他看李知微睡得正香,又不去打搅了,倒是李知微半梦半醒往身边摸索,摸摸裴见濯的头发,顿时安定下来:“我赚了好多钱。”
李知微从来不和善思说什么钱的事儿,虽然困窘是可以通过墙壁、屋檐发出声响的,但善思没有对比,对钱更没有概念,他的心事堆着、堆着,埋成山,悄悄在裴见濯耳朵旁边挖一铲子。
“诶。”裴见濯应他,“给我吗?”
李知微哼了一声。
裴见濯顿了会儿,发现哼字后没了下文,便也学着“哼”了一道,蚊子似的缭绕着,李知微睡迷了,他怕李知微不给他钱,就乖乖趴在旁边玩他的头发,过了会儿,又挪了挪,掏出一本书看。
李知微想蚊蝇可恶,一旦发出见濯的声音,就好了许多。
一千贯足以买下一座闳丽宅邸,但对于以后的他来说,都不算什么。善思当了太子,他就是太子的父亲,当然不是皇帝,不过,肯定会有一个很好的待遇,皇帝不会落人口舌,他也许会变成宗正官,李氏宗族的话事人……又或者封王,一个什么王?
李知微在梦里挑挑拣拣了好几个封号,都不太满意,不过对梦里的王邸很满意,善思做了太子,未来的皇帝,在东宫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在宫里要听伯伯的话,一有机会爹爹就来看你。”
那可是太子呀,天底下除了皇帝最大的官,善思终于不用再吃苦了,再也不会因为猫、老鼠还有潮湿的天气出疹子,在高床软枕里越长越健康,越长越聪明、漂亮,在广阔天地里有一番大作为。
李知微拜别皇帝,悠哉出宫,因为没有见过皇帝李成钧,此人面容模糊,蒙着一层细雾,宫城里弯弯绕绕的,每个地方他都有些眼熟,昭文院在皇城偏隅,远不到内宫,他根本没去过里面,左弯右绕,他才发现这宫城十足十地像——
裴宅。
他见过最豪奢的地方,便是此处。
走着走着,走到含光门,一切又变回原样了。含光门外有金车,上面刻着家徽,李知微走近了,心想,我都是亲王,怎么还有人见我坐在车上的?可李知微就是神使鬼差地凑上去,不由自主地喊:“裴相。”
裴照元压根没下来。
也还好他没下来,李知微根本忘了他长什么样。
他轻轻“嗯”了一声。
李知微笑了:“裴相,我家修好了。”
裴照元似乎哑了,喉咙里飘出来一声,还是嗯。
李知微说:“你让见濯到我家来住吧!”裴照元没说话,李知微自顾自道:“老住你家里,他不是很开心,不如跟着我,我会对他好的。”
“我对他是真心——”
李知微猛然一颤:“嗯?”
裴见濯从他头上拔了一根头发,夹到书里当书签,头发很长,从书里拽出一条尾巴,李知微发现他又没看什么正经书,似乎是前朝的一本俚俗怪谈,裴见濯枕着书,两个人对看一会儿,李知微说:“饿了。”
他和祖宗一样,不打招呼就来,躺下就睡,睡醒了就吃,裴见濯一个病号还得伺候他:“再逃课,叫人把你开除。”
李知微道:“你不正有此意?”他等一口饭等得望眼欲穿,神情自若:“没事,我早上出来时,叫邻居给我请了假。”
裴见濯果然挑眉:“邻居?”
他才搬出来不久,昭文院就又有了父母双亡的奇才?
知微道:“姚思廉的曾孙姚时止,学正亲自在御前求情,特准入学,就住在我……你曾经的院子。”
裴见濯眉峰轩起:“圣人怎么忽然想起姚思廉来。”
李知微道:“圣心难测,谁又知道。不过,倒叫我推出来一件事,今年科举的出题人是郑安。”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