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则打量着眼前的牙行,正午不到的样子签卖身契的人已经不少了。
托某个人尽皆知的贵人的福,流民少了一大半儿。
官府下放了抚银,随着赈济银一同,给愿意折返故乡的流民发放行资。拖家带口的便回去,家中死完了的、孤身一人的,看着年轻有把子力气的就卖身为奴。
牙行忙不过来,大主顾们胃口再大也总会有满溢时,牙婆不可能甘愿契票砸在手里,大有起了歪门邪道心思的不断钻门子。
至于官府,他们盖下市令印办过的事,怎会不知其中内情?不过是看着荷包日渐鼓起,上峰们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便掐着鼻子、昧着良心蒙混过关要紧。
谁叫上面发了话:郡主娘娘为陛下分忧,看不惯京城流民成了隐患,不论如何清空盲流要紧。
市令司敞着大门,看着牙婆和卖身的人络绎不绝进进出出,瞿幼璇点点头示意谭梦姑和陶妹可以进去了。
谭梦姑背着瞿幼璇给她准备的补丁带补丁打满的三角包袱,打扮的灰头土脸、面黄肌瘦的撇下女儿,就一下跪倒在刚从府内走出来的官差身前。
来人是个市令司内的当差,上官吩咐下来让他瞧瞧还有多少意欲卖身的流民,他点了差事心里却默念着上官暗地里吩咐:
“哪有那么多清白的差事,知道市令司经手买卖,投了银子问路来,说要买一批痴哑的力壮弄到滇南矿山做工,本是惹官司的龌龊事,奈何京兆尹递了话,暗中协力,这叫咱们市令司如何行事?”
他本就烦恼着上峰话中有话,却见一矮小妇人衣衫破烂地跪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女孩更是瞧着呆呆傻傻的。
“你作甚?市令司上下可没有冤案叫你申诉!跪在这里成何体统,快起来!”
谭梦姑佯装落泪,哽咽地不肯起身,说:“我们正是一路乞讨来的灾民……这是我女儿,我丈夫和小儿子因为闹事还被关押在牢中。大人啊,我们一家人实在是活不下去了!灾荒年头,卖身尚且能换口饱饭,不至于一家子饿死啊!”
“呦!上赶着递一家子的买卖,真是奇了!嗷,活不下去了就典当儿女?你还算是人吗你?上头不是发下了赈济银,怎么不去领了带着一家子回去啊!”
“大老爷啊!我们一家受了灾,房倒屋塌,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老父老母活活饿死,只有我们一家子勉强逃了出来!官爷!您瞧我这腿也断了,孩子高烧烧糊涂了,您救苦救难,就让我们典当为奴,给我条活路吧!”
“嘶……也是可怜,我问你你丈夫儿子因何获罪,关在那个牢头啊?你可能替他们做主,应了这桩买卖啊?你想怎么卖身啊?活契还是死契啊?卖到哪里给谁为奴啊?”
“知道知道,我丈夫儿子实在是饿坏了,打砸了铺子被关在了牢子里,今日就能获释!本就是流民,那有什么做主不做主的?应大老爷的恩,还请您做主。我们夫妻自知典当儿女畜生不如……我丈夫甘愿卖到矿山窑洞里煎熬……我也愿意被当个死契生死由人……只是我的女儿千万要跟着我,我的儿子断不能出差错!”
“嚯!倒也是个……做父母的……看来是真的活不下去了……这样吧,那就我做主了,市令司里买主都饱了,着实没了好去处,既然你是自愿卖身的,也是看在你们小民愿意为府尹大人稍解燃眉之急,又是妇孺的份上就典当给好人家做奴婢吧,至于男人……一概要做苦劳力,这是改不了的,好歹我叫他跟着他爹,也算是好人一场了!你甘不甘愿?”
“官爷啊,我的儿可是我的命根子,不能去哪矿山里啊!哪怕我自己去,丫头去啊!”
谭梦姑抹着泪,抱着当差的腿就哭嚎起来。
当差的被她哭的心中不安,实在是晦气有碍于大庭广众之下不得刑上贫民,这才说:“别废话!老子哪里管你的弯弯绕绕,要都是你这般的挑挑拣拣,这府尹大人早就丢了乌纱帽了!滚滚滚滚!”
“官爷!”
瞿幼璇上前当做是看热闹,被这一家子可怜到了,上前商量道:“这样吧,我们嘉远公府尚能要来两个妇孺给小姐们备着,我看这对母女如此可怜,不如同我们走吧!”
“正是呢!两全其美的事!牙婆呢画押来!”
瞧见有上前的大户人家好心人,当差的心中一喜,便赶忙招呼牙人,可见瞿幼璇连牙人都自己备好了,更是觉得妥帖了,连忙捞起她们一左一右拖拽,随之一脸谄媚地对着瞿幼璇说:“敢问姑娘是府中何许人士啊?”
珈蓝上前神采飞扬地说道:“你有眼不识泰山!我们小姐正是府上的女眷不便示人,怎么你有什么疑问吗?”
“嘿呦!你瞧我这有眼不识泰山的,耽误小姐了兴致,小的不敢了!既然是小姐发话这就赔罪,赔罪!往里面请!”
瞿幼璇也不说话,隔着幕篱谁都看不清她的神色,直到画押时当差的心里有些小九九,犹豫着开口道:“知道小姐慈悲,可是,可是这谭氏父子曾被检举闹事羁押,府上规矩森严如此,小民恐怕冲撞贵人,好事也成了坏事,敢问小姐是否要连着父子一同……”
“休得胡说!我们嘉远公府到底是高门大户,这些个外男岂能随意采买?且不说是蹲了牢子的?凡是人口过卖,皆得是府里夫人们首肯才行!若是要了,岂不是置我们小姐于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