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颈子上的翡翠坠子,鹤少爷赠给你的罢。”
程筝道:“我没有首饰,他借我戴一戴,是要还回去的。”
周太太作沉思状:“尽早还回去罢,这东西收下不大好。”
“有什么说法么?”程筝抬眼,见周太太一派讳莫如深的模样。
“这链子我识得,五姨太逃去香港时我赠予她的,算是五姨太的遗物了,周怀鹤竟愿意借给你戴,像很看重你似的,怪事。”周太太抬手将指甲吹干,慢慢地说,“他一直害病,向来不怎么同人交好,天津城里连几个朋友都找不出,你何时见他愿意与王发以外的人多讲几句话?”
这话不作假,程筝也明白周怀鹤顶难相信人,手头也只有一个香港带过来的王发,以及姨母秦三小姐可信,正是因为无人可用,在香港时才一遍一遍问她是否是和他站在一条线上的。
替周太太涂完剩下的指头,她反被捏住手。
“你这十根手指头长得也好,葱白似的,一点不像做过农活的丫头。”一面说着,周太太一面替她涂上红色的蔻丹,“你年纪尚轻,待在姓周的身边也是白白浪费青春年华,我向娘家去过电话,还是扮个恶人,不会叫姓周的纳你当姨太太。”
她向她的指甲吹几口气固住颜色,“年过完以后,我叫他放你回家去。”
即使知晓周太太是为她着想,可程筝心间兜着千言万语不可言说,只剩下惶惶一片,艰涩开口:“我……”
周太太睇她一眼:“你舍不得荣华富贵不成?”
“太太,假使我回了家。”程筝挤出个苦笑,思忖着说辞,“也是会被嫁出去的,日子不定会比现在好过。”
“嗳。”周太太毕竟生来是富家小姐,连乡野的泥巴路都没趟过,自小走的就是平整的柏油道,“我没想到这层。”
两个女人默默无言涂完十根指头的蔻丹,周太太叫程筝晾晾干,过年时候手上红艳喜庆,后来谁都没有再提将来的计划。
少时,周怀良踩在楼梯上,真把程筝当秘书一样差使起来,叫她跑腿去门口的信箱里将邮件都拿进来。
毕竟还托他谈陈先生的聘书事情,程筝心中憋一口气,换了鞋去拿邮件,低眼一看都是从东北那边来的,远东集团军同东北边防军的交战。
程筝捏着一沓冰凉的邮件踏上楼梯去,放在他书桌绿头台灯边上,任务完成后便要退出去,周怀良今日留在家中批文,眼也不抬,只叫她等等。
“等我写完回复,替我寄出。”
程筝道:“写好后再叫我来就行。”
周怀良伸胳膊拆了一封,道:“麻烦。你就坐这里等。”
她还想出门找芸芸,这下也没法子,只得旋身坐进他书桌前头一尺的沙发椅上,面前的圆形橡木桌子上搁了一盘饼干,茶壶里的茶也还是热的,她便一面等一面窸窸窣窣地吃东西。
肚子吃饱了,他还低头在写字,钢笔尖划着粗糙的纸,沙沙的。
程筝向他问:“东北那边如何?”
“边防军战败了,蔡厅长做代表去跟苏联人谈判。”
“你真不避着我?万一我是特务呢?”程筝真好奇。
周怀良终于舍得瞭她一眼,“今早的晨报都登过了,不是秘密。”
“哦。”程筝干干地应了一声。
静了一会儿,她像安静不下来似的,又催:“究竟还要多久?我困了,要睡午觉了。”
“快了。”周怀良拆第五封,她沉下一口气,扯过毯子盖在腿上,继续等。
等到他终于是写完所有回信,用掉半瓶墨水,程筝已经裹紧棉衣窝在沙发椅上盹着了,兴许是醉酒后没睡够。
天气寒冷,玻璃窗上凝了霜,日光像银色的线穿梭在她睫毛之间,簌簌的影子如同一双小手合在她颊上,红色的指甲半缩在毯子底下。
周怀良给所有信件封装好时瞧见的就是这般景象,他将脊背后仰,支着下颌瞧了她许久,然后拖开凳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