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三日,浓雾不散。
阿鸢倚在舱壁旁,指尖摩挲着腰间铜哨的纹路。那声音仿佛还萦绕耳畔??破庙雨夜那一声清越的哨响,像是一根细线,从命运最幽暗的缝隙里穿出,牵引她至此。如今这哨子已不只是信物,而是某种活物般的感应器,每当日影偏移、潮汐更替,它便微微发烫,似在呼应远方某种未解的频率。
个蔺坐在桌前,正用炭笔在地图上勾画新的标记。他眉心微蹙,目光反复扫过“鸣沙岭”周边的地势图。那里本是荒原,千百年来风蚀成谷,黄沙覆石,连牧人都避之不及。可据栖云寺钟声响起那夜,当地守军上报:岭中沙丘无故移动,夜间常有低频嗡鸣自地底传出,如万铃齐颤,又似群魂低语。
“不是自然现象。”个蔺低声说,“是‘共振场’被激活了。”
阿鸢走过去,将手覆在他执笔的手背上:“你相信兰薏留下的线索吗?她说北渊遗址藏于‘无碑之地’,而起点不在山巅,不在庙宇,而在‘众人踏过却从未注目之处’。”
个蔺点头:“所以我怀疑……鸣沙岭之下,并非天然洞穴,而是被掩埋的古阵。当年太祖胞弟叛逃后,携影阁秘技北遁,在此布下‘逆史阵’雏形,意图以声律操控记忆流转,重塑王朝正统叙事。只是后来遭穆氏镇压,整座阵法被封印于流沙之下,再无人知。”
“可为何现在会苏醒?”阿鸢问。
个蔺抬眼看向窗外茫茫雾海:“因为双靥同行。我们的血、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钥匙。”
话音未落,船身猛地一震,似撞上暗礁。但探头望去,水面平静无波,唯见雾气翻涌如潮。紧接着,铜哨骤然发烫,几乎灼伤阿鸢掌心。她惊呼一声,哨子竟自行脱离腰带,悬空旋转半圈,指向东北方??正是鸣沙岭所在方位。
“它认得路。”个蔺沉声道。
当夜,他们弃船登岸。陆路难行,沿途村落皆显异状:百姓神情呆滞,言语迟缓,对过往记忆模糊不清。一名老妪见到阿鸢佩戴的铜哨,忽然跪地叩首,喃喃念道:“铃响三声,魂归北渊……”随即昏厥过去,再醒来时已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个蔺采集了几户人家饮用的井水,发现水中含有极细微的金属颗粒,经检测竟是磨碎的青铜粉末。这些粉末能随呼吸或饮水进入人体,长期积累后影响神经传导,使人对外界信息产生选择性遗忘。
“他们在制造集体失忆。”阿鸢咬牙,“这不是单纯的阴谋,这是文明清洗。”
第四日黄昏,他们终于抵达鸣沙岭边缘。眼前景象令人窒息??整片荒原如同被巨手揉捏过一般,沙丘呈螺旋状向中心塌陷,形成一个巨大漏斗。漏斗底部隐约可见石砌结构,残垣断壁间竖立着数十根高耸石柱,每根柱顶都悬挂一枚巨型铜铃,锈迹斑斑,却排列成特定音阶序列。
“这是‘九宫镇魂阵’。”个蔺取出《影根源谱》残卷对照,“每一枚铃代表一段被抹除的历史,一旦齐鸣,便可逆转因果逻辑,让真实变成虚妄,谎言成为真理。”
阿鸢忽然感到手腕旧疤剧痛,鲜血再度渗出,滴落在沙地上。奇异的是,血珠并未被沙吸收,反而沿着某条看不见的脉络缓缓流动,最终汇入一道隐没于沙中的刻痕。刹那间,地面微颤,中央一座石台缓缓升起,台上赫然立着一面双面镜??左镜映出阿鸢面容,右镜却是那个蒙面女子的身影。
镜面浮现文字:
>**“血启双靥,铃动北渊;
>一人献祭,万世归真。”**
“陷阱。”个蔺猛地拉住阿鸢后退,“他们要我们之中一人死去,才能完全开启阵法!”
话音刚落,四周沙丘崩裂,数十名黑袍人跃出,手持骨笛与铜哨,围成圆阵。为首者摘下面罩,正是那名与阿鸢容貌相同的女子。她冷冷望着二人,手中握着一块半透明玉符,形状与阿鸢所得承命印极为相似,唯独色泽漆黑如墨。
“姐姐,母亲留给你的只是半块航线图。”她开口,声音清冷如冰泉,“另一半在我手中。南渊开启靠你,北渊重启靠我。只要杀了你,让我的血与你的血共融于阵心,历史就能重写??影阁不再是压迫者,而是救世主。”
阿鸢盯着她的眼睛,忽然轻笑:“你说我是叛徒之女?可你知道赵叔临死前说了什么吗?他说:‘船修好了,该渡的人也快到了。’他没有恨我,也没有恨你。他等了一辈子,就是为了有人能打破轮回。”
女子神色微动,但很快恢复冷漠:“你们所谓的真相,不过是另一种偏见。百姓不需要记忆,只需要安宁。而我要给他们的,是一个不会再流血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