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正是这样的你,才配称神。”周衍望着她,目光温柔而坚定,“神不是高居庙堂受香火者,而是愿意弯腰倾听蝼蚁哭泣的人。”
两人相视,无需多言。
数日后,消息传遍天下。
原蜀川节度使府废墟之上,建起一座无顶高台,名曰“观镜台”。台上不设王座,只有一张木案、一方砚台、一支画笔。每日清晨,李元婴便在此作画一幅,内容不限:或是一村断水之困,或是一县冤狱始末,或是某位县令深夜巡堤的身影,又或某个孩子拾薪养母的日常。
画成之后,以法力投射于空中,方圆百里皆可见。百姓称之为“天示图”。
起初,朝廷派人阻挠,下令焚画捕人。可每当火焰燃起,那画竟在灰烬中重生;每抓一人,便有十人自发接笔续画。甚至有囚犯在牢中咬破手指,以血为墨,在墙上描摹所见之图。
民心如潮,不可逆也。
一个月后,长安城内接连发生异象。
太庙梁柱一夜之间爬满藤蔓,枝叶交织成字:“忘本者亡。”
国子监藏书阁飞出万千纸蝶,每一只都写着一段被删改的历史。
就连皇帝寝宫的纱帐,也在半夜浮现一幅小画:一个小女孩抱着空碗蜷缩在宫门外,上方题字:“陛下,我饿。”
皇帝暴怒,下令封锁全城,追查“妖言惑众”之徒。可当禁军冲进观镜台时,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唯有地面留下一幅未完成的画??画中是一座崩塌的宫殿,龙椅之下堆满白骨,而殿外,朝阳正缓缓升起。
画旁一行小字:
**“你可以烧掉我的画,但烧不掉人们心中的影像。
你可以杀尽执笔之人,却杀不尽想要真相的眼睛。
我不是来夺你江山的。
我是来告诉你??这江山,从来就不属于你一个人。”**
禁军统领呆立良久,最终下令:“收兵。这仗……打不得了。”
与此同时,婉儿在梦境中的身影愈发清晰。
她已不再只是沉睡的幻影,而是在一片由记忆构筑的世界中行走。她走过战火纷飞的边关,听见士兵临终前呼唤母亲的名字;她穿过饥荒蔓延的村落,看见一位老妇人将自己的口粮喂给孙子,自己嚼草根而死;她站在朝堂之上,目睹大臣们笑着讨论赋税增收,仿佛百姓只是账册上的数字。
每一幕,都被她用心尖血绘成画,藏于梦河之畔。
“公子……”她轻声呢喃,“等你执笔那天,我会把这些全都交给你。那些被掩埋的哭声,那些不敢说出的名字,那些笑着赴死的人……都值得被记住。”
而在长安最偏僻的一条陋巷里,那个老宦官正悄悄联络旧部。他将诏书复印件送往各地隐秘据点,附言只有一句:
**“真君已现,诸子当起。”**
这一夜,全国共有三十六座城池同时出现异象:所有寺庙道观的钟,在同一时刻自行敲响。钟声悠远,持续整整九响,不多不少。
民间传言四起:“真君驾到,九钟齐鸣,是天意重启纪元。”
更有甚者,开始自发绘制“真君像”??并非李元婴本人,而是一个模糊背影,手持画笔立于风雨之中,身后万家灯火渐次点亮。
画像贴满街头巷尾,无人署名,却人人相传。
李平阳带着残存的义军进驻巴州,宣布成立“民议堂”,凡重大事务,须由百姓推选代表共议决断。她将父亲留下的“民本”铜印置于堂中最高处,日夜有老幼前来叩拜。
周衍则率武者游走四方,调解纷争,镇压趁乱作恶的匪寇。他不再自称将军,也不接受任何封号,只说:“我是一名守山人,守护的是人心中的那座青山。”
王伯泽回到京城,面见皇帝。
“陛下,臣请辞宗正卿之职。”他跪在殿前,声音平静,“并奏请废除‘画师贱籍’旧制,开放民间自由作画议政之权。另,建议设立‘观镜院’,专司记录民生疾苦,直呈御览,不受宰辅节制。”
皇帝冷笑:“你也被那妖女蛊惑了?”
“非蛊惑。”王伯泽抬头,“是觉醒。若您不信,请看今日早朝百官袖中所藏??人人皆有一幅《人间烟火图》临摹本。他们不说,是因为怕您震怒。但他们心里,早已站到了那一边。”
皇帝勃然起身,欲摔玉笏,却在抬手瞬间僵住??他的影子落在地上,竟自动变成了一个跪拜的姿势,无论他如何移动,影子始终朝着南方,仿佛遥拜某位无形之主。
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不是对叛乱的惧怕,而是对失去“正统性”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