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反复盘旋。
沈照山又骗她。
他又骗了她。
一股巨大的悲恸从心口最深处汹涌而上,她感觉自己的眼泪仿佛已经逆流回了心脏,浸泡着那颗千疮百孔、几乎停止跳动的心,酸涩而窒息。
可眼眶里却干涸得发疼,流不出一滴温热。
原来人绝望到极致,连眼泪都会枯竭。
就这样吧。她想着。就这样沉下去,躲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就不用面对那撕心裂肺的现实。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沉寂和心死彻底溺毙之时,一道清亮却带着委屈颤抖的童音,忽然将她惊醒了。
“娘亲。”
是驰羽。
崔韫枝涣散的神魂恍恍惚惚地一颤。
那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害怕和哭腔,一遍又一遍,执着地呼唤着。
“娘亲……”
“娘亲……你醒醒……”
“娘亲……”
一声又一声,像小小的手,拼命地想将她从冰冷的海底拉上去。
在沈驰羽不知叫到第几声的时候,崔韫枝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濒死的蝶试图挣扎着扇动翅膀。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终于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了沈驰羽那张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小脸,大眼睛里充满了害怕和依恋。
灵魂仿佛还未完全归位,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崔韫枝颤抖地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儿子小脸上的泪珠,然后艰难地张开手臂,将那个温暖的小小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搂进自己冰冷的怀里。
“别怕……宝贝……”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一种重新被唤醒的温柔,“娘亲在呢……”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那枯竭了许久的眼泪,仿佛终于冲破了某种封印,大颗大颗地、滚烫地从眼眶中涌出,迅速浸湿了沈驰羽肩头的衣料。
沈驰羽硬生生将浑浑噩噩的崔韫枝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她开始机械地进食,吞咽那些寡淡无味的汤药和米粥。她按时躺下,即使常常睁眼到天明。她抱着沈驰羽,一遍遍轻声安抚,仿佛也是在安抚自己支离破碎的灵魂。
禾生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殿下终于挺过来了。但明晏光眉头间的忧虑却从未散去,他敏锐地察觉到,崔韫枝的“好转”更像是爆发之前的爆发。
她拒绝听到任何关于“沈照山”的消息。无论是名字、称号,还是任何可能引发联想的东西,只要从别人口中说出,她原本平静的面容会瞬间结冰,甚至会毫无预兆地动怒,用一种近乎尖锐的沉默将所有人推开。
她活过来了,却把关于他的那一部分,彻底埋进了无人敢触碰的坟地。
转机最终出现在风尘仆仆从外归来的赵昱身上。
赵昱带来了前方战事的最终消息。
沈照山根本不信此事仅是柳清源与二皇子所能主导,果然,在他们于神医谷纠缠之时,一直蛰伏的周承嗣骤然发难,意图直捣黄龙。
赵昱按照沈照山事先留下的详尽安排,一步步诱敌深入,最终将周承嗣及其主力围歼于翠峰谷外,彻底平息了这场祸乱。
汇报完战事,赵昱语气沉重了几分,又道:“末将还在清扫战场时,于一处隐蔽的囚牢中,救出了一人……”
他示意手下将人带上来。
当那个穿着肮脏囚服、头发花白凌乱、眼神涣散癫狂的老人被搀扶进来时,整个厅堂都安静了。
崔韫枝坐在主位上,目光落在那个瑟瑟发抖、口中念念有词、时而痴笑时而惊恐的老人脸上。
她看了很久很久。
那张脸,即便被岁月和苦难摧残得面目全非,依旧能依稀辨出昔日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