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有万卷经文流转。她不再需要贝壳铃铛,不再依赖竹简,因为她本身就是《大周实录》的化身。
“接下来呢?”断臂老兵走到她身边,低声问。
“清算。”她说,“但不是以血还血。”
她走向皇宫正门,身后跟着数万百姓。他们手中无刀无剑,唯有纸笔、木牌、陶碗、铜铃??任何能承载文字的物件。他们要用最温柔的方式,完成最彻底的颠覆。
宫门紧闭,禁军列阵。将领高喝:“尔等逆贼,蛊惑民心,图谋不轨,速速退下,否则格杀勿论!”
柳芽上前一步,朗声道:“我不是来夺权的。我是来还债的。”
她扬手,将一团雷光打入空中。雷光散开,化作一幅巨大光影,映照整个皇城上空??那是《大周实录》的全文,逐字显现,如星辰排列。每一个看到的人,都无法移开视线。哪怕是禁军士兵,也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了握枪的手,嘴唇微动,跟着默念起来。
“……永昌七年,皇帝为续命延寿,启用‘灵髓计划’,采百姓精魂炼药,共害十一城,死者逾八万……”
一名年轻士兵突然丢下长矛,跪地痛哭:“我爷爷……就是在那年失踪的……他们说他逃役,可他是被抓去抽髓的啊!”
队伍开始瓦解。有人扔掉盔甲,有人撕毁军令,更多人加入了人群。就连守城将军也摘下头盔,深深一拜:“我父曾任监工,临终前夜夜惊叫‘对不起’……原来他是真的有罪。”
子时三刻,宫门轰然开启。
没有伏兵,没有弓弩。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宦官扶着拐杖走出,颤巍巍捧出一只金匣。
“这是……先帝遗诏。”他声音沙哑,“三十年前,他写下此诏,命后人若见‘雷光照京,万民同忆’之象,即开此匣,昭告天下。”
柳芽接过金匣,打开。里面并非圣旨,而是一本薄册,封面题字:“悔录”。
翻开第一页,赫然是当朝太上皇的亲笔:
>“吾执政三十载,自诩明君。然为稳江山,听信奸佞,行忘民之政,设清源鼎,毁典籍,诛直言之士。今两鬓如霜,夜夜梦回黑水堡,见冤魂索命,血海滔天。悔之晚矣。愿后世子孙,宁做孤臣,不做昏主;宁听真言,不享虚安。”
全城寂静。
紧接着,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废帝!”
声音起初微弱,继而如潮水般席卷四方:“废帝!废帝!废帝!”
这不是为了拥立新君,而是为了终结一个时代??那个靠谎言维系的时代。
三日后,太上皇在寝宫自缢,遗言仅八字:“罪无可赦,唯死谢天下。”
新帝登基,年号“启明”。第一道诏令便是:拆毁清源鼎残骸,改建“忆园”;赦免所有因“记忆罪”受罚之人及其后代;设立“记日”,每年清明前一日,全民共诵《大周实录》选段。
柳芽没有留在朝堂。
她在慈恩寺旧址建起一座学堂,不收束?,不论出身,只教两件事:识字,记事。
每日清晨,孩子们齐声诵读:“我名张小禾,祖籍归仁城。祖父张远山,书院学子,死于大火。我不忘,故我在。”
多年后,有人问她:“若有一天,人们又开始遗忘呢?”
她坐在桃树下,轻轻摇动手中的贝壳铃铛,微笑道:“那就再提醒一次。”
风起,铃响,墙上字迹悄然浮现:
**“你记得,我就活着。”**
春雨落下,洗不去的是刻进大地的名字。
雷声隐隐,那是历史在血脉中奔涌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