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学子要参考,首先便要认字,读书,明理,而后才能赋诗策论。”马登善面带悲悯,“下州、下县本就贫苦,甚至有的连经书都凑不齐,这样的州县就算有推举名额,也往往会被旁人寄举,就算当真有人凭本事考上了,也会因为出身偏远而备受排挤嘲讽。”
卢舍人几乎要被气笑了:“所以呢?难不成要为了他们降低朝廷选士标准,日后朝堂之上全是如你这般,不同经义只知认字的乡巴佬,你便高兴了?”
“卢卿,议事归议事,你言重了。”
皇帝有些不耐,议事归议事,若是说几句就要打起来,不如出去打完了再进来,免得碍眼。
他又喝了两口俨茶顺气,转眼瞥见站在外围,老神在在的江铣,突然问他道:“你怎么看?”
江铣还没说什么,马登善又插话道:“大将军身怀报国之志,又兼有安邦之能,陛下擢文武之才,无限正庶,正如伯乐相马。天下英才广布,无别于嫡庶,亦不在乎贡生、徒生。若是能广设学馆,既能彰显陛下恩德,又能使有才之士不致空怀报国之心。陛下……”
“瞧你说的,像是只有田舍郎才能算是良马,我们这
些人都是吃干饭的……”
“住口!”
二人纷纷住口,却都不忿地瞥向对方。
皇帝深吸一口气,又问道:“江铣,你怎么看?”
江铣道:“启禀陛下,臣一介武人,学馆之事,臣没有看法。”
他说这话,看着十分合情合理,江家五郎战功赫赫,先是北征东突厥一战立了头功,而后又是吐谷浑、薛延陀,接连克敌,如今街头巷尾的,都在说他是天降神兵。
“你怎么不知?分明是搪塞推脱,拒不回话。”皇帝却怒道,“怎么,你是忘了当年如何在学中上课,又是如何在朕跟前讲述经义,辩论文章的?”
江铣仍是没有回话。
皇帝像是被他激怒了,当场便斥责着让他滚出去,江铣不请罪,不辩驳,竟当真就这么沉默着走了。
众人一时惊疑不定,就连先前吵得最激烈的两人都没了话。
分不清皇帝到底是气江铣还是在拿他撒气,总之后来,再没人提广设太学这回事。
朝堂之上,当场被皇帝斥出太极殿,但凡换了个胆小的都得被吓得上吊,江铣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如常骑着马回家了。
江恒慢一步赶回来时,江铣正坐在桌前,盯着枚银花钱出神。
“江铣!我看你当真是疯了!”江恒冲进偏院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你啊你,你说说你,在家忤逆父母,在朝会竟然还敢忤逆……唉!我也当真是小瞧你了,你竟这样有本事……”
可不是有本事吗?这样的战功,却只受封了一个右卫大将军,不加朝职,不添爵等,如此功过于赏,皇帝分明是不愿赏而不得不赏。
能把皇帝得罪成这样还受重用,也算是他有本事。
江恒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无计可施,绕着自己来回转了两圈,颓然倒在高凳上。
“你如今算是烈火烹油了,飞鸟尽,良弓藏,你这样倒行逆施,任意妄为,又能有几时好?”江恒摇摇头,“每次朝堂问话你都闭口不言,还有那块玉佩……长孙尚书私下派人问过我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哪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根本不敢回应。唉,得罪长孙氏,你算是让咱家将整个朝廷都得罪干净了,如今又被当场赶出朝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铣像是在发呆,自那个孟氏死后,他总是这样,像个木人似的,推一下没反应,打一下才看你一眼,也难怪皇帝生气,像这样问十句也等不回一个答案的棉花模样,连江恒自己看着都觉得心梗。
“你没长嘴吗?说话!”
也许是怕江恒当真被气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江铣终于拨冗看他一眼。
说的却是:“圣意如何,恕儿子不敢妄自揣测。”
江恒又是一阵火气虚浮,正要再骂几句,可方才一番言论全如对牛弹琴,不,恐怕在江铣那里,他老子才更像那头蠢牛,一个劲地哞哞叫,他只当听不见。
一时间,父子俩谁也没说话,像是在隐隐对峙着,可江铣只顾看着他的花钱发呆,只有江恒一个人满脸怒气。
被皇帝斥责退朝是大事,必然会有下文,没过多久,这下文果真来了。
圣旨传到,全家人都得出门接旨,宫人念出旨意,倒没继续斥责江铣,只是将他外放去做官。
在这关节外放,也同赶出长安差不多了。
江铣接了旨,仍旧老神在在,没什么表情的淡漠模样,江恒好话说尽,坏话也说尽了,见状只是冷笑,甩袖离开了。
戴怀芹听说消息,连忙从东院赶到前院,前院空荡荡的没有人在,又连忙转道去偏院。
“五郎,五郎!陛下怎么突然要外放你,是哪里又要打仗了吗?”
“不是。”江铣收好圣旨,又去收拾行李,但他原本就不常住在家里,照身贴和官印都在公廨,除了几件簇新的旧衣裳,也没有什么好带的,“陛下封我为鄂州都督,即日启程就官。”
“鄂州?那是哪里,陛下贬你去那里做什么?”
“在楚地。陛下自有圣裁,儿子不敢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