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坚持法不容情:“若开此例,人人皆可借‘为民’之名行叛国之事,国将不国!”
争论迅速蔓延至朝堂。御前会议上,主战派大臣拍案怒吼:“此风断不可长!今日替叛将翻案,明日便有人为逆贼正名!共述制度已使军心涣散,再不遏制,边防何存!”
文官集团则力主重审:“共述之要,在于还原全貌。若只取其罪而不究其因,与掩耳盗铃何异?”
皇帝端坐高台,面色凝重。他召来老琴师,问道:“卿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老琴师抚琴无弦,悠悠道:“昔年伯牙绝弦,非因曲尽,而是知音已逝。今人争执不下,亦非真理不明,实乃心中各有悲鸣。一方念忠烈蒙冤,一方惧纲纪崩坏。陛下不如设‘共语听证’,召双方代表齐聚洛阳,让那位少年亲述父亲遗志,也让当年幸存百姓之后登台作证。是非曲直,交由万民共判。”
皇帝沉思良久,准奏。
七日后,洛阳太极殿前广场搭起高台,四周悬挂巨幅素帛,以墨线勾勒事件脉络,供民众观览。来自北疆的牧民、退役将士、学者、僧侣齐聚一堂。少年身着粗布麻衣,站上讲台,双手捧着一封泛黄信笺,声音颤抖却清晰:
“我爹说,他不是英雄。他犯了死罪,该杀。但他求的,从来不是赦免,而是希望后人知道??那五百个被救回来的人里,有三个是现在坐在台下的老人。”
三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缓缓起身,拄拐前行,向少年深深一拜。
全场寂静。
一位曾参与围剿的父亲的老兵站了出来,怒目圆睁:“你们知道我们当时死了多少兄弟吗?就因为他擅自放敌入境!”
少年低头:“我知道。所以我娘在我十岁那年,亲手把我送到军营,让我替父赎罪。我在边关守了六年,冻掉两根手指,也没人知道我是谁的儿子。”
老兵怔住。
这时,一个稚嫩声音响起:“爷爷,他也很苦啊……”
众人循声望去,是个五六岁的孩童,牵着老兵的手,眼中含泪。
那一刻,许多人红了眼眶。
听证持续三日。最终,经万名市民匿名投票,结果揭晓:七成民众认为,虽不能赦其罪,但应于《炎汉信史》中补录救人之举,并允许其家族在每年清明举行低调祭奠。
皇帝亲批:“功不抵过,过不掩功。史笔如秤,须衡其全。”
此事之后,“共语听证”被列为国家治理新制,凡重大历史争议,必经公众审议方可定论。民间称其为“言治”。
然而,风波未息。
数月后,南疆传来噩耗:始问学堂突遭大火,数十卷共述典籍化为灰烬。现场留下一块焦木,刻着八个血字:“焚书启智,忘即新生。”
调查发现,纵火者竟是当年送来学习的“赎罪之子”之一。少年被捕后坦承,他祖父确为叛乱首领,三年前临终忏悔时,曾逼他发誓:“若汉人用记忆奴役我族子孙,你便毁其书,断其根。”
“我以为烧了书,大家就能忘了仇恨。”少年泣不成声,“可我现在明白了……忘记只会让仇恨在黑暗里长大。”
沈明澜亲赴南疆,在废墟前召集百名学子,当众宣读《共述律典》第一条:“记忆不可强留,亦不可强夺。毁史者,无论出于何种理由,皆为文明之敌。”
随后,他宣布重建学堂,并命名为“明烬书院”??取“烈火虽焚,光明不灭”之意。
更令人动容的是,那位纵火少年自愿留下,每日清扫残垣,抄录被毁典籍。一年后,他在共语庭公开忏悔,并提交一份长达百页的口述史稿,详述祖父罪行及其部族百年创伤。这份稿件成为南疆民族和解的重要文献,被收入《炎汉信史?边地卷》。
时间流转,十年光阴如水流逝。
共述制度历经风雨,终成国之根基。共语堂遍布城乡,问心亭不再孤立冷清,反而成了邻里谈心、化解宿怨的场所。每逢月圆之夜,人们自发聚集亭中,轮流讲述自己的故事??有悔恨,有感恩,也有无法释怀的遗憾。
阿织年事渐高,退居东海渔村,依旧每日巡视基层共语点。她不再轻易执笔记录,更多时候只是倾听。孩子们围着她问:“婆婆,你说真话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笑着答:“重要的是,你想说的时候,有人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