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大人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徐正扉脸色一哂:“我不听。你别……”他忽然抬手去捂耳朵,让戎叔晚眼疾手快地擒住手腕,摁回在案前了。那双向写字甚是漂亮、落笔便是血色飞扬的双手,无辜地翘起指头来:“哎——有话好好说。”
戎叔晚折身贴近他:“钱中韫是我父亲。”
开门见山,叫人措手不及。
徐正扉惊了,瞪大双眼:“……”
“他逼良为娼,强杀我外祖父一家六口,夺走我母亲。待她生下一对同胞子之后,却不许她入府,而是将他送给表兄做玩物。满钱府,都知这兄弟二人,有个漂亮贞烈的倡伎——不知沦落了多少人。”
三言两句,便将那女子一生说透。
徐正扉怔住,脸上仅存的一点微笑都黏住了。他扫过目光去,却见戎叔晚神色阴冷,连目光都淬了冰霜似的,咬着恨意。
“那倡伎,是我母亲。”戎叔晚凑得更近了,几乎将唇贴在人耳朵上,温度滚烫。而后,他又重复了一遍,几乎是喃声:“那倡伎,是我母亲。”
他坐直身子,复又去饮酒,只是脸上却添了诡异的落寞——“大人乃是名动天下的风流人物,令尊令堂的掌上明珠,连主子也得高看一眼的徐郎。又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儿呢。”
“杀他?”
“那是他该死。”
“当年光景,满府一十七个姬妾,无一个替她说情。你知道,是谁不让她进府吗?正是那位大夫人。她将我那同生的兄弟带走,成了她的‘儿子’。”戎叔晚笑了:“说起来,我这兄弟也争气,得幸做了钱府的少爷,见我母亲那等景况,竟也不吭声。”
徐正扉没说话,薄唇抿紧了,却仍微微颤抖着。
不过是高门贵族色起时的游戏,便翻云覆雨,玩弄毁灭了某个女子的一生。任凭风月摧残,肉身打击,胎子流亡,还要叫她得了尊贵的儿子旁观最不堪的一幕。可隔着那层不堪,权力两头,纵是生身母子,也已是云泥之别。
——戎叔晚露出个湿淋淋的笑容:“我不光杀了钱弋昌、钱中韫,那些夫人姬妾,我的手足兄弟,我还杀了满府的仆子。临行前,我还放火烧了钱府街邻三里。”
——那口气一句比一句渗人:“这世上,再没有一个活着的人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流着这样的骨血,他蒙羞。
戎叔晚挂着那个越来越僵硬的笑容,逼近徐正扉:“现在,大人也知道了我的秘密。”
说着话,他有条不紊的将徐正扉肩头微皱的痕迹捋平,口吻微妙地问道:“不知道,大人又想要做什么呢?”
徐正扉迎上那锋芒乍现的眼神,却丝毫不惧。
此刻,他觉得戎叔晚是这样的潮湿、这样的冰冷。仿佛又回到那一日,他变成了那个——才从痛苦深井里捞出来的湿月亮。分明被狂潮与巨浪打得破碎、摇晃,灵魂岌岌可危,却仍旧狼狈无措地拼凑着完整的自己。
他呲着牙,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朝靠近的人发出威胁的低吼。
但徐正扉知道,他无法咬伤谁,他不过是虚张声势。他是那样的害怕。
“想做什么吗?”
“是。”
徐正扉缓缓掐住他的脸:“嘘。”
戎叔晚眼底湿红,仿佛困惑,那声息低哑:“什么?”
徐正扉忽然贴上去,用唇抵住他的唇,而后迅速的偏移,只是不小心擦过似的,最终落在他耳边,“我说,戎先之,你若想,我可以给你——”
【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