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那扇再次紧闭的房门,如同一个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沈清弦的脸上,也彻底扇醒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她回到了东院的暖阁。
这里依旧维持着她离去时的模样,只是书架案几上落了一层薄灰。
空气里弥漫着无人居住的清冷气息,比她离去时更甚,仿佛连墙壁都在无声地驱逐她。
那场由北境风雪中书信构筑短暂而虚幻的暖意,终究只是易碎的泡影。
醒来后,只剩下加倍深入骨髓的寒冷与空洞。
她开始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试图恢复“正常”的生活。
每日天未亮即起,冰冷朝服加身,穿过空旷的回廊去上朝。
下朝后直奔京畿大营,埋首于冰冷的军务文书和肃杀的操练声中。
日落返回这座名为“家”,实则冰窖的府邸……
她用马不停蹄的忙碌,填塞着每一个可能陷入思绪的缝隙,强行将西苑那个人,和自己在临门一脚时怯懦退缩的可耻行径,死死压在意识的深渊。
她命令自己:不去想,不准想!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被撬开一丝缝隙,汹涌的洪流便再也无法阻挡。
她依旧会在独自面对满桌佳肴时,对着对面那个空空如也、本该坐着某个明媚身影的位置怔忡出神,筷尖悬在碗边,久久无法落下,一如一年前一样。
会在深夜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时,下意识地侧耳凝听,奢望能捕捉到一丝丝来自西苑,哪怕是瓷器轻碰的微响。
但回应她的却只有更漏无情的滴答,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甚至在空旷校场挥汗如雨练习剑法时,那往日凌厉精准、足以斩断金铁的剑锋,也仿佛失去了魂灵,只剩下狂乱而无处宣泄的烦躁,将空气劈砍得嘶嘶作响。
她无比清晰地知道,她想念她。
比在北境孤悬、生死一线时更加蚀骨地想念。
这种想念混杂着滔天的悔恨,与深重的无力感,像无数只无形的毒虫,日夜啃噬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背负着这命运二十多来,唯独想念她的每时每刻,恨自己不是男儿。
她无数次的庆幸自己是女人,却在这些满脑皆是她的时刻,遗憾自己不是男儿。
她不明白不敢对她坦白,是对自己的不自信,还是对她的不信任。
她甚至从来不敢想象,萧华棠会如林楚楚那般喜欢女子。
就在这种压抑得令人窒息、近乎自我惩罚的寒冬氛围中,公主府,乃至整个京城,迎来了一位不请自来、搅动风云的不速之客。
西域诸国中最为强盛的乌孙国,派遣太子金晶,率领着满载奇珍异宝的使团,浩浩荡荡前来朝贡,美其名曰“永结同好”。。
入城那日,场面堪称万人空巷。
乌孙太子金晶并未如大梁贵人般端坐车驾,而是高踞于一匹通体赤红、神骏非凡的汗血宝马之上。
他身着乌孙贵族标志性、以金线银丝织就的繁复锦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健康的蜜色皮肤,衬得他深邃立体的五官更具异域风情,尤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明亮大胆,流转着毫不掩饰的热情与不羁。
他一路朝着道路两旁围观的人群频频挥手致意,笑容灿烂得晃眼。
那份张扬恣意,与数月前沈清弦凯旋时,那份沉淀着血火的沉静威严,形成对比。
宫中的接风盛宴,沈清弦身为驸马,自然位列席间。
她依旧坐在萧华棠身侧略后的位置,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一步,却仿佛隔着一道深不见底、冰封万丈的鸿沟。
连空气中流淌的丝竹管弦,都带不来半分暖意。
宴席渐入佳境,珍馐罗列,歌舞升平。
金晶太子言行举止愈发放开,他献上了价值连城的汗血宝马、光华流转的大如龙眼的夜明珠,以及色彩浓艳如晚霞铺地的西域地毯,引得席间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但是,他那双热情洋溢的琥珀色眼睛,却屡次越过场中舞姬翩跹的水袖和曼妙的身姿,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浓厚的探究兴趣,直勾勾且近乎放肆地落在了主位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