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寒冬,活脱脱一头饿急眼的巨兽,裹挟着能把人耳朵冻掉的暴风雪,贪婪地想把地上一切活物连同热气儿都吞进肚里。
沈清弦率领的主力部队,被这场百年不遇的“白毛风”死死摁在原地,与一支狡猾如冰狐的北狄精锐陷入了令人牙酸的拉锯战。
补给线?
早被风雪掐断了脖子。
援军?影子都没瞧见。
军中粮草见了底,士气就跟那冻蔫巴的枯草似的,戳一下都觉得要断。
帅帐里,那点可怜的炭火缩在火盆里苟延残喘,昏暗的光映着沈清弦那张愈发瘦削冷硬的脸。
她刚巡视完营防回来,皮裘上结了一层冰壳,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亲眼看着士兵们冻得发紫的脚趾头,听着那强忍着、却还是从牙缝里漏出来的呻吟,肩上那副名为“家国”的担子,沉得几乎要把她这副脊梁骨碾碎。
案头,那封刚从冰坨似的信使手里接过的兵部文书,字里行间透着股京城暖阁里的官腔,一个劲儿催命似的问“进展如何”。
对眼巴前儿冻饿交加的困境,却只字不提,好像将士们喝西北风就能饱。
一股子深不见底的疲惫混着孤寂,像帐外层层堆叠的冰雪,把她裹得密不透风,喘不过气。
她闭上眼,指关节用力抵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真是见鬼了!
这种时候,脑子里不合时宜蹦出来的,竟是京城公主府那烧得暖烘烘的地龙,还有……暖阁里那个总被她冷着一张脸、硬着心肠推开的倩影,萧华棠。
“元帅!”亲兵顶着能把人掀翻的风雪撞进来,怀里抱着个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活像个大号粽子似的油布包,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结的霜。
“京中……长公主殿下遣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千叮万嘱,务必亲手交到您手上!”
沈清弦霍然睁眼,动作快得像捕食的豹子,一把将那沉甸甸、冷冰冰的包裹“夺”了过来。
那力道之大,吓得亲兵往后缩了缩脖子,心里直犯嘀咕:
元帅这手劲儿,比掰腕子赢过他的王校尉还吓人!怕不是饿狠了,以为送来的是肉干吧?
她稳住微微有些发颤的手指,极其小心翼翼地拆开那被风雪浸透、冻得梆硬的油布。
一层、两层、三层……当最后那层油布揭开——
“嗬!”旁边凑过来想搭把手的老军医,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忍不住抽了口气,“我的乖乖!这……这是?!”
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大摞雪白雪白、细密厚实的崭新棉布。
旁边还躺着几个巴掌大的、描金嵌玉的精致药盒,一看就是太医院不外传的宝贝。
压在最底下的,是一封明显比以往厚实许多的信。
沈清弦心头猛地一撞,顾不上理会老军医的惊呼,先一把抓起了那封信。
指尖触到信封时,仿佛能感受到一丝跨越千里的微弱暖意。
她用力抿了下冻得发紫的唇,展开信纸。
萧华棠那手娟秀又不失风骨的字迹撞入眼帘。
可这一次,那些字迹似乎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矜持,笔画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急切和……关切?
沈清弦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字句:
“驸马钧鉴:
京中连日大雪,闻北境尤甚,忧心如焚(字迹在此处力透纸背)。
料军中物资转运艰难,特备棉布若干(旁边似乎沾了一小块墨点,像是写信人手腕猛地一抖)。
虽微薄,或可解伤兵裹缠之急(‘之急’二字写得又小又紧)。
金疮药乃太医院秘制,效验颇佳,一并奉上。
战事凶险,妾身远在千里,无力相助,唯日夜焚香祷祝,盼君平安。
前信言及边塞月光清冷,妾身深居宫苑,虽未见塞外之月,然想君伫立寒夜,身负家国重担(‘重担’二字晕开一小片,仿佛被水渍洇过),心亦随之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