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数月间,谢霓专心练功,修为大有精进。灯盏里的火莲还没变出形状,他已通过风的流动,捕捉到了门外单烽的气息。
手诀早已捏成,这次,他必能狠狠地射单烽一箭,一口气把对方送回飞廉道。
可单烽一动不动,谢霓不开口,他就不说话,只站在殿门外,恍然是灵宫外的武将石像生,让人怀疑,他会不会在一夜之间长满阴阴滑滑的青苔。
重甲沉沉的铁锈气,和单烽皮肤上滚烫的硝石味,交织在一起,像古战场上沉积已久的血泊。
谢霓有种错觉,这个人是翻过了尸山血海来看他的。
但这种气息并不那么让人讨厌,其中还掺杂了一丝夏夜的荷花香。单烽从飞廉道回来时,一定经过了城外的荷塘,这个手脚轻浮的家伙,还会俯下身,在莲叶间抓上一把。
谢霓合上书的一刹那,窗被推开了。有一束鲜荷莲蓬,钓鱼似的,慢慢垂了进来。
用来垂钓的,还是他的心弦!
不等谢霓发怒,单烽已轻松地说:“看得这么入神?”
“我有职责在身,”谢霓冷淡道,微微咬牙切齿,“不像你,擅离职守,千里迢迢来做登徒子!”
单烽反而笑了:“你都知道了,正好省了寒暄。”
他就这么原形毕露,从窗户里跃了进来,结实手臂上还缠着一条丝绦。
“我来看看你。”
这句话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牢牢缠绕着谢霓的梦。
不管他是怎么回答的,单烽总能得逞,用各种手段让他陷入昏睡,却美其名曰不让太子受惊。
哪怕他躲进梦里,也有个人从背后抱着他,像怜爱地哄拍着小儿,又像死死抓住浮木,掐出一个个手指印。
暴虐与柔情相交织,整夜整夜地,每一寸皮肤都被唇舌彻彻底底地吻过,只是没有进一步的侵略。
但凡他在身上弄出一点伤口,厄运就就来了。不论是割伤,摔伤还是淤青,都会被牢牢含住,单烽能花上大半夜的时间,用灵药和唾液反复润湿,仿佛逼着伤处愈合。
醒来时,谢霓手腕上总留着两指宽的勒痕,身上也像涨满了水,隐秘地肿了一小圈,对着镜子,银蓝冕服一穿,又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皮肤透着怪异的粉红,算是潮退后留下的罪证。
不管放在哪里,这都是让人惊悸的恶行。
但单烽总能找些事情,先引他分神。
有时是山野间带来的小玩意儿。有精巧的琉璃灯,各色小人在其中走马般地登场。单烽一边拨动,一边说起风土人情,不见得多么抑扬顿挫,睡前闲话,却很有趣;
有会互相撕咬的草编蚂蚱,肚子里填着絮花,你踹我一脚,我顶你一跟头,絮花撒了一地,谢霓很不喜欢,忍不住把这些絮花吹干净;
还有虹影石做成的,通体剔透的小镜子,轻轻一拨,就能投下五彩斑斓的菱形光影,单烽只是摆在案边,影子就悄然拨弄起来。
也会说正事。
风蚀古关的守军已今非昔比,单烽的师弟熟读兵书,已是个锋芒毕露的少年将军了,要是有人来犯,必能迎头痛击回去,所以单烽才能腾出手,做更多的事情。
……
谢霓从不觉得自己孤独,形影相吊,就够了。
单烽是硬生生照进来的那一隙,粗犷而热烈的东西。
长留一年四时,惠风和畅。哪怕到了夏日也并不炎热,只是晴雨更加分明。
来自勾芒境的雨,也是浓绿的,灵气充沛,能使万物从容舒展,一下起来就连日不休,将翠幕云屏濯洗得清楚,绣线屏风样地展开,那原本就清凉至极的翠色,更侵向谢霓的窗边。
单烽也开始在光天化日下出现了。
这日,谢霓刚听经回来,正要更衣,外出练箭,外头突然下起雨来。雨声透明,如在冰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