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台东侧,则是一大片悬浮的青绿山岩,灵气充沛,其中有许多玉鹤遗骨,陈旧光润,弟子们就按照高低座次,乘在鹤背上,听长老在云上讲经。若从远处一眼望去,无数素衣高冠的道子,如云中光练般,环绕着翠幕峰,在仙乐中衣袂飘飘,忽隐忽现,也是长留绝景之一——春台鹤影。
但真到了上头,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谢霓领来的这些少年,修为尚浅,刚上鹤背,就被卷进了狂风里,仿佛拴着细绳的蝉儿似的,绕着山头一通抛来甩去,惨叫声四起。无处不在的飞絮更乘隙而入。
“救命救命救命,我晕风!不周,你在哪儿,快拽我一下。”
“闪开,我们要撞上了!”
“阿嚏——小心飞絮,又粘上来了,快捏法诀!”
“快抱元守一,平心静气,要是亭云长老开始讲经了,我们还没落座,就完了,青鸾一定会记下我们师尊的名字。”
单烽没少经历羲和的噩梦夜课,弟子们像铁锅炖□□似的乱蹦,长留的虽风雅不少,却更绵里藏针。
云上的讲经声传来时,大多数弟子才堪堪骑稳了鹤,一身狼狈,发冠也歪了,仿佛在飞絮堆里滚过,那艳羡的目光,直扑向最前几列依旧高华的道子们。
谢霓更位列众人之长,虹影之下,他孤身乘银鹤,淡蓝法帔静静垂落,双手握诀,专心听经。以他为中心,竟然生生开辟了一片无风之地,飞絮在外侧静谧地流转,连云上的亭云长老都投来了赞许的眼光。
他比单烽印象中稍小一点儿,在人前已威仪具足了。
“一点飞絮都没沾上,殿下怎能如此专注?”单烽不远处的少年道。
就说这一句话的功夫,他已呸呸呸地吐出了好几口絮花。
“都像你那样,骑鹤如骑马?”同伴冷嘲道。
“你说什么呢?别以为会背些律令,就鼻子朝天了。”少年道,长腿一伸,去踹同伴的后背,对方飞快一俯身,从袖子里甩出一把飞絮,呛得少年眼泪直流。
青鸾长鸣一声,已从云间穿出,用爪子牢牢钳住少年两脚,倒吊在半空中:“灵瑛长老的弟子?为何听经时喧哗?”
“谢不周,你这阴险的王八蛋!”少年暗恨道。
“我这是在帮你。”谢不周头也不回,背挺得笔直,一只手还掐着手诀,“你不是想向殿下打探秘诀,又害羞吗?被青鸾抓过去就行了。”
“可我的脸都丢尽了!殿下只会觉得我是个纨绔。”
“你往鸟翅膀下钻钻。不好意思,我要听经了。”
少年已闪电般甩出一根马鞭,把谢不周拽了下来,两人一串,挂在青鸾脚上。少年这才畅快地笑道:“你想得美。”
单烽已认出这两人,有些恍如隔世之感。灵籁台上,春日晴好,絮影如梦,在清晨的曦光下,少年们的脸上还带着淡金色的绒毛。后来的谢霓,所怀念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吗?
他强行勒着一只骨鹤,看了会儿谢霓听经的样子,又松开手,擎着一团红莲业火,从半空落了下去。
业火不断改变着气流的方向,让他得以落在半山腰。下山的主路在这里分出一条岔道,通往一片郁郁的古松林。
而此刻,有小车载着石箱,正往松林中驶去。几个民夫打扮的人,不断左右顾盼,怀里似揣着硬物,没过多久,就和一个宫人遇见了。
宫人道:“就你们几个,这次只有这么点货?”
“放心吧,里头的沉香可不少,能供一个窟。”
宫人的目光一闪:“走,没人。快点,待会儿听经就结束了——”
单烽在松树上,垂下一条腿,用力一踹:“干什么的?”
他声音又沉又凶,这几人同时往上窜了一窜:“我们,我们奉王上之命,在山里重修一组壁画,给二殿下祈福。”
“哦,”单烽道,“头上怎么有戒疤?”
民夫的帽子被他扯落了,刚冒青茬的头皮,隐约可见点点戒疤。居然是个和尚。
这时候,出现在长留的鬼祟和尚……难道佛子已经被送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