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对这个时代有了一定的了解,他才知道这应该是真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声:“如今。。。。。。可是真的不收税了?”
路晓琪连连摇头:“那当然不是,没有税收的话那国家怎么运转?税当然还是收的。”
赵过的脸上出现一些恍惚之色,果然是他听错了吗?
一时之间不知该高兴好还是不高兴好。
“不过。。。。。。”路晓琪一个大转折,笑眯眯地说,“的确是免除了农业税。不再对农民收税了,也不用再给国家交粮了。”
赵过:!!!
苏隽不赞同地瞥了路晓琪一眼,她嘿嘿一笑,眼睛成了月牙。
赵过只觉得喉咙被哽住。此事竟然是真的,一时之间,悲喜交加,各种情绪继续翻涌而上。
税,是他那个时代压在天下农夫头上最沉重的枷锁,也是他身为搜粟都尉职责的一部分。
纳粮交税,天经地义!自他懂事起,这便如同日月运行般不可动摇。他毕生所追求的,不过是让百姓多收几斗粮,少饿死几个人,能勉强交上赋税,已觉是莫大功德,足以告慰平生。
他的确做到了。
代田法、农具改良。。。。。。这些东西的出现让大汉的农民们尝到了丰收的喜悦。
然而,帝国后期,连年征战,赋税加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农人家中即便是年满三岁的儿童也要缴纳赋税,刚收的粮食自己还没吃上就要被拉去府库,百姓生活艰难,甚至不得不因此而杀子来避税。
赵过对汉武帝的感情十分复杂。
感激、崇敬、失望兼而有之。
而如今,他竟然来到了一个农民不用交赋税的时代。。。。。。
赵过彻底沉默了。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路晓琪和苏隽,再次望向那片在拖拉机轰鸣声中不断被翻新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广阔田野。
远处,有新建的、坚固的混凝土水渠在阳光下泛着光;有整齐划一的白色塑料大棚排列着;有电线杆沿着笔直的田埂,如同忠诚的卫士般伸向远方。
飞速的高铁在高高架起的铁轨上呼啸而过。
两千年的时光洪流,不仅带来了力大无穷的“铁牛”,带来了亩产千斤的神迹,更带来了一个不交税反得钱、农人能挺直腰杆安享富足的新世界。
而眼前这一切,这阡陌纵横、铁牛轰鸣、仓廪充实、农人安乐的场景,远超他最大胆的幻想!是他穷尽一生智慧,在梦中都不敢描绘的盛世图景!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震撼、无边欣慰、历史洪流冲刷下的渺小感以及一种夙愿得偿的解脱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这位来自两千年前的农学家。
赵过弯下腰去。
路晓琪忍不住一步向前,但是被苏隽立刻拉住了手。
苏隽朝她无声摇了摇头。
路晓琪顿住了脚步。
赵过佝偻着背,像一个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传说中乐土的朝圣者,却又因乐土的辉煌远超想象而显得无所适从,无比渺小。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下田埂,全然不顾鞋袜沾上泥泞。
最终,他蹲下身,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曾无数次摩挲过汉代粗陋农具和贫瘠泥土的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捧起一抔刚刚翻起的湿润黝黑散发着勃勃生机的泥土。
泥土在他微微颤抖的掌心中,带着新翻的凉意和沉甸甸的分量。
他将脸深深埋入掌心的泥土里,贪婪地、深深地呼吸着那熟悉又无比陌生的气息。
良久,一声压抑的、饱含着无尽感慨、欣慰与释然的呜咽,才从他紧贴泥土的指缝间低低地逸散出来,消散在这片生机盎然的属于未来的春野之上。
两人默默看着赵过,不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过了许久,太阳逐渐往西移,落入到山尖之后,赵过这才站直了身体。他用沾着泥土的袖子不甚在意地抹了抹眼角残留的湿意,那黧黑的脸上带着几分赧然,但更多的是释然后的平静。
“让你们见笑了。”他声音还有些沙哑。
路晓琪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赵都尉,我们完全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