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杨的声音微微颤抖:“……我说过很多遍,我恳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我真的不是你的小杨。”
“你是!”杭修途声音突然拔高,吓了杭杨一跳,他下意识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杭杨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把突然爆发的暴躁打包塞进情绪底层、压好,声音迅速温和下来:“杭杨,你是H大自动化系的学生,大二的时候办了休学手续进入娱乐圈。”
杭杨的眼睛一点点瞪大,他听着杭修途流畅准确地说下去,满脸的难以置信。
“入行一年半后因为车祸过世,”杭修途微微闭上眼,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喑哑,“没有亲属、没有葬礼。”
数秒的沉默后,杭杨开口,可是声音还带着嘶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杭修途停顿了半拍,“你去世后数月,我才得到消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总想着辗转打听一下,后来、打听到——”
“打听到我被埋在国家福利性的公墓里,身边都是无儿无女的老人、被遗弃的孩子,或者是客死他乡、不得善终的无名氏。”杭杨终于平静下来,他看向晚风下泛起微波的湖面,甚至淡淡笑了笑,“你有在我墓前吊唁吗?”
杭修途:“……嗯。”
“谢谢,”杭杨稍偏过头,他看着杭修途,眼睛里含着泪光,“谢谢。”
“你为什么,”杭杨手在半空无措地挥了一下,听得出他在极力压制,但声音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哽咽,“我、我是说,我只是和你有点头之交的小人物……”
杭修途看着他,他语气轻下来,既是回答杭杨、也像在告诉自己:“当时的我也不知道,现在,我想我知道了。”
漫长的对视后,杭修途终于在一片沉默中开口:“和父母大哥不一样,我真正认识‘杭杨’,是在被迫照顾‘苏醒的植物人弟弟’之后。”
他抬头看向杭杨:“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不只是对你而言、对我来说也是这样:这两年像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杭杨心“砰砰”跳起来,他并不完全理解杭修途的话,但似乎隐隐抓住了一点说不清的东西,以至于他呆呆看着对方,不可抑制地怦然心动。
“你还记得你演《执华盖》的时候吗?”杭修途轻声问。
杭杨突然愣住了,他修长的眼睫颤了颤:“嗯?”
“那、实在算得上一次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出演,”杭修途微笑起来,“除了路导。”
杭杨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往事:“嗯……”
“我虽然反对,但其实也悄悄期待过,”他朝杭杨悄无声息地走近了两步,“万一、万一呢?”
其实人人都爱看奇迹,人人都期待一个奇迹
就像白雪皑皑间、枯枝遍野处,一枝桃花突然绽放
如果当真有这样的奇景……
大概所有人都会为这抹春色献上掌声吧
杭修途静静看着杭杨,看向当时的他、也看向现在的他:“最后,你站在那儿,跟一个奇迹一样。”
“无关你是谁,无关你是谁的弟弟,无关你是谁家的少爷,再或者不是……”杭修途盯着他闪着泪光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站在那儿,跟一个奇迹一样。”
一瞬间,杭杨突然很想哭,想把积压了很久的情绪全部哭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杭修途面前,扯住他的衣领,带着哭腔:“但这都是我偷来的!是我从你弟弟那里偷来的!我莫名其妙钻进了他的身体里,我本来没有这些机会的!你知不知道!”
杭修途轻轻抱住他:“不是这样的。”
他越是宽容越是温柔,杭杨越是羞愧难当,他眼圈全红了,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但就是倔强地不肯滴下来:“你听到我说我话没有?我偷了你弟弟的人生,你为什么不恨我啊……”
可能是一时上头,也可能长期压抑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杭修途轻轻扶住杭杨的脸,连呼吸都在轻轻颤抖:“我怎么可能恨你,我怎么可能恨你?!”
杭修途曾在数不胜数的影视作品中面向一个个人做各式各样的告白,但从没有过哪次像今天这样真挚而动情,他像一个半大的毛头小伙子,低沉的声音罕见地因为紧张而发颤:“我爱你啊。”
好像所有杂糅的情绪都在这一瞬喷涌而出,杭杨只觉得恍惚。
他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对杭修途产生倾慕、再由憧憬居多的倾慕转为爱恋,如今已沉淀成一份化不开的依赖。
“爱”这个东西复杂但又纯粹,虔诚但又暧昧;杭杨思考过、躲避过、挣扎过也沉醉过,但他没想到、也不敢去想——
“你疯了……”杭杨喃喃说,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按住杭修途的嘴。
但被杭修途以不由分说的力道攥住手腕,按了下去:“不,我没有。”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杭杨抬起头,他眼眶红得可怕,声音里的颤抖越来越明显,“我从你父母手里夺走了两个孩子,我、我……”
“不。”杭修途握住他冰凉纤白的手,当即否认,“为什么一定要先从自己身上纠错?你一——点错都没有,杭杨你要明白,再没有比你更无辜的受害者,请不要再这样苛待自己。”
一瞬间,杭杨的呼吸仿佛停滞了,他呆呆看着杭修途,突然觉得压在身躯四肢上沉甸甸的负罪感似乎、似乎没那么沉重了?
“我……”杭杨摸上自己布满泪水的侧脸,“我隐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