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关心研究所的老同志,到提议建疗养院,再到“随口”点出三亚这个地方,他一字不落地说给了老领导听。
听完之后,老人久久没有说话。
他端起热气腾腾的茶杯,轻轻吹了吹,却没有喝,只是让那股温热的蒸汽,氤氲着自己的脸。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清脆的鸟鸣,从院角那棵老槐树上传来。
周部长也不催促,他知道,老领导在思考。
而老领导思考的事情,往往比他这个在任部长看到的,要更深,更远。
“这个白杨……”良久,老人终于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不简单呐。”
“是啊,”周部长深以为然,“这孩子的思想觉悟,实在是高。心里装的都是集体,是国家,唯独没有他自己。”
“觉悟?”老人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笑了,“你要是只看到这一层,那你这个部长,就白当了这么多年。”
周部长一愣:“老领导,您的意思是……”
“你想想,”老人用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发出笃笃的声响,“他为什么不要官,不要钱?”
“因为他不在乎这些?”周部长试探着回答。
“那他为什么又要一个疗养院?还是在三亚?”老人追问道。
“为了……为了同志们的身体健康?”
“这是表象。”老人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他说给别人听的,也是做给别人看的。当然,我相信他有这份心,但这绝不是他唯一的,甚至不是最主要的目的。”
周部长彻底糊涂了,他虚心地请教道:“还请老领导示下。”
老人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不要官,是因为他很清楚,他现在的位置,比任何一个副部级的空头衔,都更有分量。”
“他是研究所的所长,是‘龙腾’的总师,是国家最顶尖技术项目的掌舵人。他的话,有时候比你这个部长还管用。一个务实的技术官僚,要虚名何用?”
“他不要钱,那就更简单了。那个‘幸福’牌,每年能创造多少利润和外汇,你比我清楚。他想赚钱,比谁都容易。国家给的那点奖金,他看不上眼。”
周部长听得连连点头,冷汗都下来了。
他发现自己和老领导的差距,就在于此。
他看到的是白杨的高风亮节,而老领导看到的,是高风亮节背后,那清晰无比的逻辑和冷静到可怕的自我认知。
“所以,”老人继续说道,“他很聪明地选择了一个谁也说不出‘不’字,甚至还要对他大加赞赏的奖励——疗养院。这是阳谋。”
“一来,解决了我们‘赏无可赏’的难题,给了我们台阶下,也全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面子。”
“二来。以后研究所所那帮技术尖子,只会对他更加死心塌地。三来……”
老人顿了顿,拿起那颗盘活了全局的黑子,在指尖轻轻着。
“这第三点,才是最关键的。他选在了三亚。”
“三亚……”周部长喃喃自语:“那个地方,现在还是一片滩涂渔村,荒得很啊。”
“荒,才好。”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最近看了一些内部的讨论简报,关于在南海边上画个圈,搞个大特区的想法,已经有人在提了。虽然还没形成最终决议,但风声已经出来了。”
“白杨这个年轻人,要么是运气好到逆天,一脚踩中了未来的风口。要么……就是他的眼光,已经超前到我们需要仰望的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