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
“他还是没能听进去啊。”
堂内一片死寂,到了这个时候,孙凤年哪里还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高欢依旧背对着他,声音平静:
“田亩归属,关乎国本民生,自有朝廷法度裁决。吾儿秉公持正,行的是国法,定的是公理,尔等不必多说了。”
这句话让孙凤年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王竟如此旗帜鲜明地支持高澄?那些准备已久的控诉、精心设计的说辞,此刻全都成了笑话。
“王上!”
他仍不死心,不顾一切地膝行上前:
“那些田地真是我孙氏……”
“孙凤年!”
高欢猛地转过身,一开口便断了孙凤年所有的诉苦!他居高临下审视孙凤年,目光锐利:
“方才本王问你……”
他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一字一顿:
“你是不是觉得……吾儿高澄——跋、扈、不、堪?!
是、么?!”
“呃……”
孙凤年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直冲上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
是么?
这、这、这……这叫他娘的怎么敢答?!又怎么他娘的能答啊!
孙凤年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千里迢迢来长安,是找死来了!
开玩笑,人家那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指着鼻子骂人家心肝宝贝儿子跋扈?这不等于指着秃子骂和尚——找死也得看庙门朝哪儿开啊!
更让孙凤年肠子都悔青了的是,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更惊悚的事实:眼前这位高王,他以前好像……大概……也许……可能……比世子还他娘的“跋扈”吧?!这是家学渊源……
在老子面前告儿子的状?这不纯纯是嫌命长吗?
孙凤年恨不得当场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蠢!蠢透了!之前那番慷慨激昂的控诉,那些自以为是的指责,现在回想起来,字字句句都像是自己亲手抡圆了巴掌,结结实实抽在自己脸上!
抽得啪啪作响,抽得眼冒金星!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精心准备了几个月、穿着最华美的戏服、涂着最厚的油彩,结果一上台就发现台下只坐着债主和仇人的蹩脚戏子!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进退维谷?绝境死地?孙凤年觉得自己现在不是站在悬崖边,而是被人直接一脚踹进了万丈深渊,还在半空中被剥光了衣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周围全是等着看笑话的冷眼!
就在他内心极度崩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高欢那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的声音再次响起:
“退下吧。”
简简单单三个字,高欢甚至懒得再多看他一眼,他极其自然地坐回案后,随手从堆积如山的文牍中精准地拈起一卷边缘磨得发亮的竹简。
“啪……”
竹简被不紧不慢地展开,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摩擦声。高欢的目光落在简上,彻底将孙凤年隔绝在外。
这无声的、极致的漠视,比任何斥骂都更让孙凤年无地自容!他浑身筛糠似的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最终,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重重地、绝望地将额头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然后,他手脚并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以一种极其扭曲狼狈的姿势,踉跄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