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暴露出内心的不情愿。
李由的脸色同样苍白,他这位习惯在律令条文间寻求依据的廷尉右监,此刻只觉得脚下踩着的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虚无的流沙。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惯常的理性压制住翻腾的情绪,声音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蒙都尉所言,亦是在下之忧。陛下……陛下为何将此等关乎邦交、远逾边情的重任,付于我等?下官一介文法之吏,于此道实是……实是心中无底,如盲人临渊。”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洗得发白的深衣下摆,流露出与平日冷静判若两人的无措。
扶苏看着两人,他心中的波澜并不比他们少。
作为长公子,他更清楚这道旨意的分量和背后的风险。
他清朗的声音此刻也带着一丝沉重:“父皇志在开源,缓我内困。此策若成,或可解民倒悬,固我疆域。然……正如二位所言,前路艰险,步步杀机。匈奴性情,西域虚实,我等所知,确实太过粗疏。”
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牢房角落。
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那个如今己成为他们,乃至帝国最高层隐秘依赖的赵天成身上。
赵天成依旧翘着腿,嘴里叼着根枯草茎,悠哉悠哉地哼着不成调的古怪曲子,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皇命的重压都与他毫不相干。
巨大的荒谬感与强烈的求知欲交织在一起。
李由再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线恢复平稳,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开口:“先生……陛下旨意,让我等北出草原、西探西域,名为使者,实则为陛下新策探路开源,然心中惶惑,实在无有依凭。先生学究天人,洞悉世事,每每有惊世之论,切中肯綮。学生厚颜,敢请先生……对此番行程,可有以教我等?若能得先生片言指点,便是迷雾中之明灯了!”
蒙海也赶紧跟着点头,粗声道:“对对!先生,您见识广,给我们指条明路吧!那鬼地方到底啥样?去了该咋活?咋跟那些头人打交道?”
扶苏亦上前一步,拱手道:“先生,学生亦恳请先生赐教。此事关乎大秦北疆久安,亦关乎无数生灵福祉。先生纵论万年之事,于这匈奴、西域,必有真知灼见。”
赵天成停止了那荒腔走板的哼唱,慢悠悠地掀开眼皮,斜睨着三人脸上那毫不作伪的焦虑,嘴角勾起那抹惯有的、带着几分嘲弄的笑意。
“哟嗬?刚才还蔫头耷脑像要赴死,这会儿知道急了?行吧,看在你三……哦不,你们两这趟差事,多少也算听了点我瞎扯淡的份上,就给你们唠十块钱的,说说你们皇帝盯上的这两块硬骨头。”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虽然依旧瘫坐,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洞穿世事的锐利。
“先掰扯北边,匈奴。”他伸出根手指,“现在当家的是头曼单于。这老小子,别看他现在蹦跶得欢,日子可不好过。”
李由精神一振,立刻追问:“先生此言何解?匈奴控弦之士数十万,屡犯我边,其势正炽,何以言其窘迫?”
“看事儿不能光看表面风光。”赵天成嗤笑一声,“匈奴是能打,但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它东边,东胡人现在比它还横,实力压它一头。西边,守着河西走廊那块肥得流油的地的是月氏人,跟匈奴是世仇,抢水抢草场,没少干仗。头曼这单于当得,东西两头受气,窝囊得很。”
蒙海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东胡?月氏?我在北边砍杀,主要就对付匈奴本部和楼烦、林胡那些散兵游勇,这东胡、月氏……真那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