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罗妮卡没有参加巡猎,但莱锡的夏日不因任何人而停留。它旁若无人地膨胀草木的液泡,直到旺盛的生命从表皮溢出,蔓延至整片森林,叫那些呱呱坠地的幼兽同雨后的蘑菇一样,发了疯似地长。
阿斯塔再一次带领西尔维娅的狩猎队深入森林。她骑着一匹矮马,沿溪轻车熟路地钻过林木的间隙,将西尔维娅和她的良种猎犬远远甩在身后,扮演着光荣的斥候。
目标就在数米开外。那是一头年轻的雄鹿,四肢健壮,精力充沛,正在一棵树上磨着自己那对尚不雄伟的角,用于标记领地。一路上,这种断断续续的磨痕成为了阿斯塔的路标,领着她在领地里兜了半圈,最终追上了这位年轻的领主。
阿斯塔望着那头鹿,左手握紧了弓,右手指尖传来熟悉而虚幻的酸麻。她现在就可以安静而迅速地结束它的生命,但这并非她的任务。
于是她没有拿箭,而是一踢马肚,高声呼喊着朝雄鹿冲去。雄鹿惊跃而起,身影闪了几下,几乎从她的视野中消失。然而这敏捷但单线程的动物不理解围猎的含义,它躲避着后方的阿斯塔,又被莎莉和她气势汹汹的猎犬逼上另一条路,一头撞向西尔维娅的木仓口。
阿斯塔再次见到雄鹿的时候,它正淌着血,在地上苟延残喘。西尔维娅呵斥着身边蠢蠢欲动的猎犬,以免它们咬坏猎物的皮肉。
阿斯塔跳下马背,走近了它,拔出腰间的刀。银光翻转,刀柄递向西尔维娅:“小姐,这是您的猎物。”
西尔维娅皱起眉头。阿斯塔见状,立刻收手,识趣地后退几步。西尔维娅再次举起□□,指向雄鹿黑而圆的眼球。
“身归父神,魂往来生。”
她念完祷词,子弹随即送入雄鹿的大脑,把它的脸颊、耳朵和那只黑圆的眼球一同撕碎。真可惜,阿斯塔心想,脸肉和脑花都是很好吃的。
“把它带回营地。”西尔维娅命令道,远处的仆人立刻牵来马,合力把雄鹿搬上马背。真是奢侈,连运送猎物的马都是专用的。
“你,剥皮的时候小心着点。”西尔维娅转身瞥了阿斯塔一眼,“皮是要拿去给维罗妮卡做护腿的,一点伤都不能留。”
可小姐您第一发打的是肺,皮毛上已经有弹孔了啊。阿斯塔腹诽着雇主蛮不讲理的要求,表面上仍然是一副开朗的笑容。
临时营地设在林中的一片空地。几只帐篷挤在一处,壶里烧着热茶,随行厨师正在指挥仆人们堆起临时灶台。阿斯塔跟一众仆人左吆右喝,把猎物吊起来放血,西尔维娅和莎莉走进帐篷,开始诵经。
大约十分钟后,两个仆人合力把鹿搬到地上。两位小姐刚好从帐篷里走出来,西尔维娅伸出手臂,立刻有一位女仆上前帮她挽起衣袖,用皮带扎紧,又将一把镀银匕首放在她手中。
准备完成后,她走到雄鹿身侧,俯身将匕首送入尚且温热的脖颈,旋了半圈,仆人立刻帮忙把猎物翻身,好让她在另一边的脖子上再割一刀。随行的修女低声念诵经文,将黄、绿、蓝三色的布条拴在鹿角上,西尔维娅跟着念了一遍,随即起身,三个仆人立刻上前,一个捧着银盘,让她把镀银匕首丢进去;一个奉上清水,让她清洗自己的双手;还有一个蹲下身,细细擦拭沾到她靴面的血迹。
接下来就是我的活了。阿斯塔心里了然,挽起衣袖,拔出腰间的刀,切进雄鹿颈椎的缝隙,旋腕向前,割断筋络、肌腱和血管,直到可以把雄鹿的头颈整个取下。这件战利品还要经历一些仪式,才能被丢进炖锅。
猎物的血管里还残留着血液,浸湿了袖口和裤腿,不过阿斯塔不大在意,继续肢解猎物。剖开腹部,清理内脏,将刀刃切入皮毛与脂肪之间,从颈部开始,一点点向下,再往膝处一环,刀刃游走,循环往复,直到一张鹿皮脱离肉身。
干的不错。阿斯塔暗暗自夸,我的手艺一等一的好。
两位小姐已经在帐篷里喝茶了,帘幕阻断了外界蔓延的血腥味。厨师吆喝着,指挥他的学徒来拿肉。阿斯塔给他切了些上好的里脊和腰肉,先供给挑剔的两位小姐,又从后腿分出赏给猎犬的那一份。内脏是她们弃如敝履的,于是顺理成章轮到阿斯塔享用。
阿斯塔环顾四周,把鹿的心肝肺全都一股脑地丢进盆里,呵退几只在鹿尸边盘桓的猎犬,搬去一块边缘的空地。她迅速搭好烤架,从厨师那里要来些炭,把内脏切块,穿在树枝上烤。不需要繁杂的工序,猎人的享受就是最粗豪鲜活的血肉。
一只猎犬从身后靠了过来,抖着鼻尖,不停地嗅着半熟的烤鹿肝。阿斯塔挥手驱赶,可它走开了几分钟,又腆着脸凑过来,伸舌头要去舔装过内脏的盆。阿斯塔索性由它去,把盆里的血水碎肉清扫一空。
忽然,猎犬抬起了头,对着某个方向发出呜呜的警告声。阿斯塔朝那里看去,只见一只狗头从灌木丛里伸出来。
是西尔维娅的猎犬吗……?阿斯塔挑起眉梢,西尔维娅的狗太多了,而且经常跟莎莉的混在一起,她直到现在也认不全。
于是她朝那只狗吹了声口哨,扬了扬手中的鹿肝。那只狗从灌木丛后走出来,它带着项圈,身上还算干净,是有主人的,不过种不纯,背上还有一大块皮藓留下的秃斑,想来不是哪家小姐的猎犬。
“喂,走了。”林间闪过一个人影,男性的声音唤了一句,那狗踌躇片刻,钻回了灌木丛后。阿斯塔瞥见那男人的侧脸,好像没有耳朵,但其余看不真切,声音也没什么特别的。
或许只是个不熟的猎人吧。阿斯塔的心思回到烤肉上,随意给身边乞食的狗扔了块烤糊的鹿肝,便大快朵颐起来。
回程的事就乏善可陈了。由于巡猎需要在仪式后享用完猎物,剩下的鹿肉全被仆人和狗瓜分殆尽,阿斯塔没能捎些什么回家。
黄昏时分,阿斯塔回到了北区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