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在祝欲意料之外。虽说传闻都道宣业上仙性情淡漠,事不关己时半句都不会多问,可宣业认得祝风的残魂,又能认出沉玉的神像,分明对仙州的事很清楚,只是不说罢了。此刻他说不知道十命飞升前是谁,祝欲实在惊讶。
他道:“上仙,难不成你同十命有仇吗?所以从来没有过问过她的事?”
宣业不知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但还是认真回答他,道:“不是不问。她的事,仙州无人知晓。”
“这倒是奇了……”祝欲沉思着,忽然意识到什么,又道,“无人知晓?”
“不错。”宣业像是早知他会想到这一层,点头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名姓,生平,一概不知。”
“这就更奇了。”祝欲望了一眼四周,又道,“不过上仙,你还记得在徐家时,我曾问你十命和徐家有没有过节吗。那时虽然是为了试探,但我的话是真的,那位十命大人并不待见徐家。上仙,这其中因果你可知晓一二?”
宣业仔细想想,道:“明栖倒是提过。”
祝欲听得认真,却见他停了一下,像是在斟酌什么,而后才继续道:“明栖说,十命和徐家犯冲,瞧见徐家便心烦,所以每次只能哄着些。”
祝欲立刻了然,笑道:“上仙,这恐怕不是原话吧?”
能让宣业上仙觉得难以启齿,需要斟酌的话语,多半是极为难听的。不过,祝欲点到即止,没有为难人的意思,调侃了那一句之后便道:“看来,那位十命大人为什么厌恶徐家,又是不知其因了。”
宣业应了一声,祝欲又说:“不过,她和徐家定然是有牵连,说不准还是什么深仇大恨。这里……”祝欲环顾一圈,除了衔春灯照亮的这一小片地方,四周仍是漆黑一片,脚下的触感也很平滑,不像寻常土地,“是幻境吧?”
“不单是幻境。”宣业道,说着便看向祝欲,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而祝欲也果真接了话道,“确实不该只有幻境,既然压的是邪物,就一定会有阵法。上仙,我们找找阵眼或是阵灵。”
“好。”宣业应他,却又在抬脚的间隙转过身来,问:“要牵吗?”
牵什么?祝欲一时没反应过来。宣业思索一瞬,说:“防丢。”
换做往日,祝欲定然会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可想起先前被孩童笑声打断的那番对话,祝欲又只是蜷着手指,低声唤了一句:“出招。”
腕上神木应声而动,化成一根细长的青白绳索,一端绑在祝欲手上,另一端缠上了宣业手腕。
“这样就可以了。”祝欲一本正经道。
宣业捏着那绳索摩挲了一会,没说什么,随便捡了个方向走。
他们在黑暗中一前一后走,挨得不近不远,前方似乎只有无尽黑暗,但不知走了多久后,仅仅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周遭的一切就都变了,漆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竹林和一座小屋。
这样的变化太过迅速,猝不及防,又无声无息,竟叫祝欲生出一丝后怕来,哪怕是先前看到一颗头颅挂在自己肩上,也远没有此刻令他害怕。
祝欲拽了一下腕间细绳,没说话。宣业回头看他,却说话了。
“是我,不用怕。”
他的语气里竟罕见地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祝欲忽然意识到,即便是堵上了关窍,无法借着仙气听到心声,宣业似乎也总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竹屋的门紧闭着,他们走到门前,宣业曲着手指在那门上叩了两下,如询问一般。而那竹门竟真的“吱呀”一下松了,似乎是同意他们进去。推门而入,方才在外瞧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忽然多出来三个人,一对夫妇,一个孩子。那孩子瞧着不过七八岁,正拿着一把木剑在树下比划。
这里定然还是幻境,看来这幻境不止一个。祝欲如是想着。树下那孩子像是看到了他们,提剑走了过来。这个年纪的孩子面容稚嫩,一派天真模样。他仰着头问:“哥哥,你能教我剑术吗?”
该回答“能”还是“不能”?回答了会怎样?不回答又会怎样?祝欲想了半天,挑了个折中的法子,不答反问:“你学剑术做什么?”
那孩子一双大眼天真无邪,道:“杀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吃饭。
这比没经过他允许就挂在他肩上的那颗头颅还要没礼貌!
话虽如此,祝欲依然放轻了语气,倾身道:“人生在世,杀人最简单,但也最不能善了,这种话还是不要轻易说。不过,你想杀谁?”
那孩子不知有没有听懂他前面的话,只说:“我要杀人。”
“……”
见劝说无果,祝欲冷了脸:“只要是人,你都要杀吗?”
那孩子眼也不眨地盯着他,道:“要杀,要杀的,我要杀的。”若是忽略这句话的内容,只听声音,还以为只是个普通孩子在索要糖果。
祝欲又换了一种问法:“那如果不是人,你还杀吗?”
那孩子深黑的眼珠转了转,说:“不要。”竟像是嫌弃似的。
祝欲觉得有些好笑,便指着自己道:“那你怎么不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