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始又忍不住揉了揉他弟弟的发,方才在那人炯炯的目光之中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不管如何,弟子少上一些,麻烦也会少上许多的。”
他始终觉得,自己与弟弟之间绝大多数的争执,皆因门下弟子而起。
若是当初……
可这世间,从无当初。
“那本是极寻常的一日,我的弟子,你的弟子,双方照旧争执不休。”元始继续道。
天尊对此已经司空见惯,甚至早就想好到时候阐教和截教各抓几个典型倒吊在昆仑山门前头,吊个七天七夜的,也好叫过往的人都瞧见他们的下场,以儆效尤,方能永不再犯。
方法简单粗暴,但效果颇为明显。
后来阐截两教的人都跟他们师尊二师伯学,在封神大劫里头把同门师兄弟挂在墙头上,来来回回挂了一串,画面很美,就是让人有点不敢看。
另一方的人就恨得牙痒痒,半夜不睡爬起来偷人,偷到了就跑。
此乃封神大劫里头不得不品阅的一景。
元始低眸浅浅一笑,似冰消雪融,刹那惊心。
通天凝视着他,目光微微一颤,竟恍惚了片刻。
兄长的声音落在他耳畔,渺远得像是一场隔世经年的梦。他仿佛看见东海波涛之上浮起又破碎的泡沫,碧游宫上空白鹤纷纷扬扬掠过,一片飞羽悠悠落在他掌心。
而他抬头望去,似乎真的有一片浮光片羽似的飞羽落在他的掌心之上。
也像是一场梦境。
荒诞至极。
“……那时,为兄也以为,那不过是万千寻常日子中的一天。”元始道。
阐教和截教总是要吵来吵去的,他弟弟奉行有教无类,凡来求道之人皆传其大道;而他素来讲究跟脚品性,认为唯有跟脚和品行皆上佳者方可传承大道。
他阐扬天道至理,光明正大;通天却截一线生机,向死而生。
道不同,如何不争?这世间观念相左之人,总要辩个分明。
持着一种看法的人会习惯性地觉得自己才是对的,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能够礼貌地听完别人的意见已经是实属难得了,至于接受旁人的想法,那却是千难万难,再也不可能达成了。
种下一棵树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而要将一个念头塞进人心里,最好在他仍是一片空白的时候。一旦错过,人就会长成另一种模样,再也回不到当初。
就连元始自己也不敢断定,他所坚信的一切,是否从未被傲慢与偏见蒙蔽?
是否也曾因偏执,滋生出不该有的骄横之心。
“可世事往往如此——偏偏就在最寻常的一日,陡生变故。”元始一字字道。
他凝视着他弟弟的双眼,看着对方沉默不语的姿态:“他们不止动了口,更动了手……甚至还见了血。”
冲突骤然升级。
再也不能用一句“同门争执”轻轻揭过。
元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彻骨的冰冷。他一句句道来,往昔画面历历在目,竟是从来不曾忘却过片刻。又是怎样的一种执着,令他将此事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为兄座下一个不算起眼的弟子,性子或许有些急躁,双方口舌之争间,被你门下那个牙尖嘴利的青毛狮子,哦,你给他起名叫做虬首仙的那个,给激得彻底失了分寸。”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通天一缕散落的发丝,那动作轻柔,与他话语中的沉重截然不同。
“争执推搡间,不知是谁先祭出了法宝。光华乱闪,道法轰鸣……等为兄赶到时,看到的便是玉虚宫门前,广成子最珍视的那件,由我赐予他的法宝——番天印,它……它砸落下去,并非冲着虬首仙,却阴差阳错,将你一个刚化形不久、原身是只白兔的小徒儿……打得神魂俱灭,连轮回都入不得了。”
通天闭上了眼。
一语未发。
暴雨冲刷着他苍白的面颊,水珠沿着下颌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那是太久远的过去,早该埋葬在岁月的角落里头,此刻偏偏又被元始翻了出来,再度摊开在他们两人之间。那是阐截矛盾愈演愈烈的开端,亦是……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和兄长分家,前往碧游宫独自开辟道场的开端。
每一件事情的开端,或者说导火索都是这样的,它发生在平平常常的一日,毫无端倪,谁也不知道它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可它发生了,于是那一刻,什么都改变了。
元始缓缓道:“为兄当时……怒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