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过父亲养育之恩,黛玉也收到了父母的礼物。
“你母亲表面上心高气傲,不甘不愿地去了茜香,骨子里还是疼你的。她给我绣了个荷包,里头还夹着一个小的,想来是给你的。”
林海从袖中取出一个鹤鹿同春的荷包,打开暗扣,将里头巴掌大的荷包递给了黛玉。
小小的荷包上,绣的是双面万花献瑞纹。针脚细密花色繁复,几乎见不到荷包的底色,万花绚丽斑斓,花瓣俯仰覆侧,阴阳重叠,各尽其妍,极为精美。
就连晴雯这个刺绣高手,看了都不觉满心赞叹,“可怜见的,师娘这连画带绣,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做出这件绝品来。”
黛玉掌心握着荷包,眼圈红了半天,含愧泪道:“从前因我少小离家,不得母亲疼顾,不知伤心自怜,流了多少眼泪。如今母亲回来了,我却只顾着任性撒娇,也没尽过一日孝心。偏让她受累受气,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玉儿,你能体悟你娘的心,就很好了。”林海将女儿揽在怀中,伸手替她拭泪,宽慰道:“父母本就是孩子最坚实的靠山,托举儿女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你娘性子骄矜,嘴上爱埋怨,心里不知有多为你骄傲,你替她实现了毕生的志愿,走上了她年轻时渴望的道路。
她为你做什么,都是欣然喜乐的,恰是弥补了她当年分离的遗憾。被女儿需要依赖,对做母亲的而言,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我们巴不得玉儿一辈子恃爱撒娇,无论天涯海角,都有人爱你宠你。你过得越开心,咱们家就福祉昌延了。”
“爹……”黛玉情不自禁地抱住父亲的腰,一种踏实的安心感油然而生,像和煦的春光一样,将她整个人温暖地包围着。
在严家吃过饭,又歇了一晚,林海父女便告辞回林府住了。
虽然度恨菩提最终选择了与警幻仙姑在一起,钟情大士为情势所迫,也不得已留在太虚幻境。
但林夕、秋心二人还是坚定地站在黛玉身后,宁肯备受尘劳之苦,也要与离恨天划清界限。
黛玉便也将二人视为左右,准许她们寸步不离。
恰是锦乡伯夫人回门日,因尤二姐远在金陵,尤三姐也没有远行,拉着韩奇登门拜谢文德帝救命之恩。
经历了一场夺舍风波,夫妻二人显见地成熟了许多,从前轻浮流荡之态杳然无踪,不但举止有度,言谈行事也胜过往昔,让人很是欣慰。
韩奇心意宽畅,三跪九叩谢过文德帝后,便去前厅与林阁老吃茶,留下夫人陪陛下说话。
黛玉打量神采奕奕的尤夫人,满目赞许之色,含笑点头道:“到底是真主人,表里如一,心眼光亮,看着就让人欢喜。”
尤三姐赧然一笑:“都是托陛下的鸿福,才把倒反天罡的贼鬼,给赶跑了。经此一遭,臣妾也算死过一回了。
从前臣妾恃色傲人,被情所惑,失足风月。而今改过自新,终身有靠,真如梦醒一般。”
黛玉却道:“而今天下已无‘妾’制,咱们女人就该坦坦荡荡,用一个‘我’字自称。你改过自新是好,终身有靠,靠的也应是自己,而不该凡种种事都指望韩伯爷。”
“陛下所言极是,”尤三姐从善如流,立刻就改了口,点头道,“我所言终身有靠,不过是在感情上一心依恋伯爷,再不妄想其他。在为人处世上,我还是我,从今往后行得正走得直,问心无愧就再不畏惧的。
“你想得通透,正是这个道理。”黛玉欣然颔首。
尤三姐迟疑了半晌,而后问道:“前儿陛下劝我入女人社,我极愿尽分心力,只是我读书不多,学浅识薄,不知能干些什么,只怕做不好,让人笑话。”
“我想让你做的事的确不好办,却与学识无关,做好了却是功德无量的事。”黛玉拉着尤三姐的手道,“虽说天下倡导男女平等,陈腐旧制都被打破了。
但很多男人思想顽固,迂腐可恨,除了对母亲有三分尊重,却把家里的妻女,当做奴仆呼来喝去。
很多女子长期生活在被父亲、丈夫打骂欺压侮辱之中,身心饱受摧残,痛苦不堪,难免心生拙志,自寻短见。
我走过许多地方,每每听闻谁家姑娘、媳妇,刎颈悬梁、触壁跳井、吞金饮鸩,很是心痛难过。
旁人时候议论起来,还怨她们只是一时糊涂气性大,可谁又真心推究过,她们生前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还有的妇女,被歹人玷污了清白,自愧自耻,被亲人宗族为求节炳之名,而逼着自尽的,她们何其无辜可怜?
项上一横,纵身一跃,生死就在瞬间,结果孤勇捐生,冤屈未解,也只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有时候仅仅一句安抚理解的话,就能使绝望的人打破迷关,将她们从阎王手里夺回来。
尤夫人命运多舛,屡遭不幸,却心性刚强,又死过一回,见过地狱景象,当知为人之不易,对生死感触最深。
我希望你能发现并帮扶,那些受苦的女子,引导她们走出不良情绪的困境,劝勉她们积极寻找出路,做回自我。
告诉让她们只有坚强活着,才有机会改命悲运。”
尤三姐听了豁然开朗,不觉情绪激昂,顿生当仁不让之心。
这份事业重若千钧,却十分有意义,她郑重其事地说:“陛下,我一定尽我所能,挽救更多的姊妹同胞!”
“我先替那些受苦的姊妹谢你了!”黛玉深知能接下这事的女子,何其英伟大义,欠身向她一礼,叹道:“我站在高处,看得深远,却未必能及时庇护每一个女子。只有你们这些姐妹,才能深入百姓人家,了解民间疾苦,为她们排忧解难,重获新生。”
黛玉单托请尤三姐做介入因果的事,不但是她死过一回,少了许多禁忌,也因为警幻仙姑只饶她半百之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