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你轻敌冒进?若非你麾下士卒训练不精?若非朝廷给你的粮饷被层层克扣,致使军备不齐?”朱棣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砸在卢志云的心坎上,“…真当是可笑。败便是败,寻甚借口?像尔等庸才,总将败因归于外物,从不直视己身无能。统兵者,天时、地利、人和、粮草、兵甲、乃至朝中风向,皆应算于胸中。算不到,便是无能!算到而无法解决,更是无能中之无能!”
这一番话,比之前所有加起来都更让卢志云震撼。
眼前这个气势惊人的男人,竟将一场战役的胜负,拔高到了如此宏观又精准的层面!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直指朝廷军队乃至朝廷的积弊核心!
这种视角和魄力…他到底是谁?!
“你…你们…”卢志云看着眼前这几位风格迥异却同样超凡脱俗的人物,最后目光落在被他们隐隐护在中心、神色平静的姜戈身上,一个荒谬却又让他不得不信的念头疯狂滋生,“你们…绝非寻常县令、寻常幕僚!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姜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卢将军,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不是谈你的生死,而是谈…你的选择,以及这天下百姓的选择。”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战后狼藉的战场,声音里多了一丝沉重:“将军求死,固然全了忠烈之名,简单痛快。可然后呢?你带来的这些儿郎,他们的尸骨埋于此地,他们的家眷可能连抚恤都拿不到。朝廷会如何评价你这场无能的败仗?你的家族是否会受牵连?”
“而若你活着,”
姜戈话锋一转,目光灼灼,“你可以亲眼看看,我是如何对待我的兵,如何对待我的民。看看这松阳县,与你所知、所想的反贼巢穴有何不同。看看你效忠的朝廷,与我欲建之秩序,孰优孰劣。”
“姜县令莫非还想劝降于我?”卢志云冷笑,却底气不足。
“非劝降。”
诸葛亮接口,羽扇轻摇,“乃请将军,暂作客数日。亮可陪将军手谈一局,亦可领将军巡视我县军营、工坊、农田、学堂。届时,将军是去是留,是生是死,皆由将军自决。姜县令仁义,绝不强求,亦不加害。”
这是阳谋。
一场基于绝对自信的阳谋。
卢志云彻底沉默了。他看着姜戈,看着围在她身边的这群“怪物”,再回想那神鬼莫测的战术、那强悍无比的军队、那闻所未闻的武器(如果他注意到了的话)…
求死之心,在巨大的好奇、震撼以及一丝对“另一种可能”的微弱期盼中,动摇了。
他缓缓低下头,声音干涩:“……好。卢某…便看看。”
姜戈心中一定,知道第一步成了。
她挥了挥手:“给卢将军松绑,安排住处,以客礼相待,不得怠慢。另,传令下去,好生收敛阵亡将士遗骸,登记造册,无论是敌是我,一律妥善安葬。受伤俘虏,全力救治。”
“是!”左右军士领命。
卢志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姜戈。优待他这个人或许是为了招揽,但善待敌方士卒尸体和伤兵…这绝非一般枭雄所能为。
这一刻,他心中那坚固的某些东西,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
他被带了下去,背影依旧挺直,却少了几分决绝,多了几分迷茫和沉重的思量。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霍去病挠挠头:“姜县令,真就这么放了?万一他跑了怎么办?”
白起冷声道:“若有异动,杀了便是。”
诸葛亮含笑:“他不会跑。至少,在看清楚一切之前,不会。”
朱棣哼了一声:“算他识趣。若不然,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他开口,让他心甘情愿为姜县令所用。”
这三人的言语,让姜戈不由的庆幸,幸好她不是他们的对手。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场间气氛因卢志云的命运而略显凝滞之时,一个阴柔滑腻的声音陡然响起,极其突兀地撕裂了这份沉重。
“哎呦喂——!姜县令——!您可真是让奴才开了天眼,见了真佛了!”
只见那魏忠贤也不知从哪个角落倏地钻出,一溜小碎步疾趋而至,身法滑溜得如同泥鳅。他脸上堆砌的敬畏与崇拜像极了狂热粉丝捡到了偶像。
双眼真的有星星。
他根本无视一旁神色各异的众人,那双眼珠子只死死钉在姜戈身上,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一位真神。
冲到姜戈面前约五步远的地方,他“噗通”一声就直挺挺跪了下去,膝盖砸地的声响清晰可闻,他甚至不等尘埃落定,就用膝盖又往前紧蹭了两步,姿态卑微到了尘土里,扬起一小片薄薄的烟尘。
“姜县令您真是菩萨心肠,麒麟肚量!古之尧舜禹汤,依奴才愚见,跟您一比,那也得逊色三分呐!”魏忠贤尖着嗓子,声音拔得又高又亮,务必让院墙外的人都能听见,“对待卢将军这等败军之将,您尚且如此仁德宽厚,谆谆教诲犹如再生父母,更别提您平日里对咱松阳县自家百姓子民的浩荡天恩了!奴才方才在
一旁竖着耳朵听着,真是感动得五内俱焚,心尖儿都在哆嗦,恨不得立刻为您肝脑涂地啊!”
他一边用那咏叹调般的嗓音嘶喊着,一边竟还抽出袖中那方绣着繁复花纹的华丽丝帕,假意地、极其夸张地擦拭着自己那根本没有半点泪水的眼角,肩膀还配合着微微抽动,做出一副激动到难以自持的模样。
一旁在角落里沉默了大半天的杜甫,直接被惊到了,好恶心啊。
左右看看。
众人的反应出奇一致:辣眼睛,忒辣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