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似乎极其喜爱花木,院里高高低低种着各种各样的植物,在清风中招摇。
他走到院中一棵参天大树下,仰头望着繁茂枝叶。
碧叶发出飒飒声响,不一会儿,自那树中竟走出一位年轻道人。
道人身高八尺,戴着通天冠,长须垂至腰间。拂尘一挥,好一派仙风道骨。
“吾乃此树之灵,名乘云府君,长于此地二十八载,平生从未作乱。神君来此,所为何事?”
道人稽首,并不敢摆出什么高姿态来。
他在这里藏了几十年,余年盛从未发现他,眼前的白发青年却一来就看出他的存在。
来者周身神光煌煌,非尘世之人,他实在不敢有所冒犯。
李昭明笑道:“府君误会了,在下只是途经此地,忽觉此间竟有留居阳世多年的阴魂,深感好奇,遂来一探。”
乘云府君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他往身后的大树瞧了一眼,解释道:“那阴魂乃是吾在尘世相识的一农妇,她身死之后放不下被夺走的幼儿,魂灵飘入吾所在之地。贫道应她所求来寻那孩儿,在此携她留守数十年。”
李昭明道:“我道那阴魂数十年未曾散却,原是府君出手相护。府君心善。”
乘云府君却道:“非吾心善,实乃吾幼时逢火将枯,那农妇予吾一瓢水救吾性命。吾欠那妇人因果,须得偿还。”
李昭明叹道:“可这世上,多的是恩将仇报之人。”
乘云府君不解:“人族如何,与吾何干?”
李昭明笑而不语。
院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乘云府君瞬间消散,李昭明往后退了一步,隐匿身形。
来者正是余既阳。
拿回自己的脸后,余既阳很快恢复过来。和枫河比起来,他不算多俊朗的男子,但目光坚定,步伐稳健,一路行来,比他那个弟弟要沉稳许多。
只是现在他满脸掩饰不住的疲惫。
他独自走入院中,并没有直奔屋内休息。原地停留一会儿,他来到李昭明身前的大树旁边,靠着树干慢慢滑坐下来。
天地也无言,只有清风吹拂他眼角眉梢。
许久之后,他轻声说:“这次被害的百姓都救回来了,我已经安排人送他们归家,有一些不是星降本地的人,我也安排了住处,等到找到是哪里来的,就会送他们回去……
我的朋友告诉我,余年盛死了,我以前的猜想是真的,他果真不是我的父亲,养我和既望只是为了做他的材料……
星降城现在归我掌管,我会努力修行,担负起城主的职责,我不会让自己变成余年盛那种人……
我……我只是想说,您……是不是……我的……娘亲……”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树中走出一道虚幻的人影。那人影衣衫简朴,面容有着生前操劳留下的皱纹。
她抬起粗糙的手,轻轻抚摸青年的头,眼中满是疼惜。
余既阳抬头,怔怔地望着女人柔和慈爱的面容,忽而落下泪来。
女人慌了,像以前一样虚虚环抱住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她张口想说什么,却想起来自己身死之前就被拔了舌头,永远无法对她的孩子说一句话。
余既阳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
女人不会说话,却陪伴了他许多年。
幼时迷茫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只要他来到树下,女人总会出现,将他抱在怀里安抚。尽管对方无法真正触碰到自己,可每到这时,余既阳都会觉得非常心安。
温柔抱住自己的女人,就像他幻想中的母亲。
李昭明瞧着这幅画面,沉默不语。
同样隐匿的乘云府君却认为这位神君将会带走那阴魂,他忍不住还是现了身形,落在李昭明身后半步处低声请求:
“神君,吾知幽都已立,阴司神官皆列其位,这妇人也该往鬼国去。但她只是想看着自己孩儿长大,并无作乱人间之念,还请神君缓些时刻告知阴官大人。”
李昭明道:“又非厉鬼,何来作乱人间。凡人亡魂长久停留世间,对自己并无好处,不过府君在此,倒是可以避免魂消魄散。”
言下之意,就是暂时不会有阴官前来拘魂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