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上的穆昭宁却只执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啜饮,茶汤氤氲的热气漫过她的眉眼,将神色晕染得朦胧难辨。
良久,她才抬眸,目光淡淡落在跪地的苏锦绣身上。
“苏姑娘此番入宫,原是为与文绣局共商纹样。然本宫与你相谈甚契,不忍就此别过。不若今夜便在坤宁宫偏殿安歇,明日再议绣事,岂不两全?”
苏锦绣抚心自问,自身实无半分被囚之价值,却终究沦为阶下之囚,遭此软禁之遇。每日唯有数名宫女随行,引她往返于坤宁宫与文绣局之间,步履所及,皆是划定的方寸之地。
第一夜孤灯之下,她便已豁然开朗。
岑珩归期渐近,定将血洗朝局,闻时钦此前亦曾有言,他的站队关乎全局安危。想来此事绝非穆昭宁一人之意,必是她与官家暗中谋议既定,欲擒住闻时钦最致命的软肋,以此为羁縻之策。
囚武将家眷以掣肘其势,历朝历代,屡试不爽。
纵使插翅难飞,苏锦绣仍每日暗中筹措,积极探寻脱身之策。
第三日依旧毫无进展,闻时钦许是已离了汴京办要紧差事,否则以他的脾性与探事之能,断不会迟迟寻不到此处。
到了第五日,苏锦绣如常往返于坤宁宫与文绣局之间。这几日她来往愈发勤谨,心中存着一丝希冀,盼能在这深宫樊笼中偶遇半个熟人。
果不其然,行至抄手游廊时,前方忽传宫人的清道之声,一顶妃嫔仪仗的软轿缓缓行来。轿侧侧身立着一人,身着三品绯色官袍,衣袂上暗绣鹭鸶补子,乌纱帽下是一张清隽俊逸的面庞,眉眼间透着文人特有的风骨与沉静,宛若芝兰玉树。
他正低头躬身,依礼避会后宫嫔妃,姿态端方。
苏锦绣一眼便认出是易如栩。眼看宫女们正催着她快步绕行,她急中生智,故意脚下一崴,低呼一声。
那绯袍官员果然抬眸看来,四目相对的刹那,苏锦绣见易如栩神色骤变,她连忙递去求助的眼神,眼底满是焦灼与期盼。
可未等她多言片语,身旁的宫女已匆匆将她扶起,不由分说地推着她前行。苏锦绣回头望去,只见易如栩仍定定立在原地,目光紧锁着她的背影。
她凝眸望着他,满心期盼他能读懂自己眼中的深意。
入了文绣局,所涉皆是宫中秘不外传的绣技心法,诸如缂丝通经断纬之妙、盘金蹙银之巧,往日里苏锦绣素来求之若渴,视若瑰宝。可如今身陷囹圄,哪还有半分研学之心。
她只对着案上绫罗草草勾勒了几笔雏形,绣至半阙便心烦意乱地退了出去。
归途中她一路左顾右盼,目光在宫苑廊庑间逡巡,却始终未见易如栩的踪影,心头那丝希冀渐渐沉了下去。
行至坤宁宫偏殿外时,她心神不属,竟与人撞了个正着。
抬眼望去,竟是穆画霖。他身着宝蓝色锦袍,腰束玉带,目光自上而下扫过苏锦绣,眸中满是探究与疑惑,显然不解她为何会在此处。
先前他们早已闹得形同水火,此刻狭路相逢,苏锦绣哪敢再招惹于他,只忙躬身,行了个标准的福礼,随后便侧身向内而去。
踏入坤宁宫偏殿,门扉落锁,随行侍女便躬身退去,不再步步紧盯。
苏锦绣独身往居所而去,行至皇后内殿外的游廊时,不知为何,殿外下人早已被尽数遣散,四下静得落针可闻。
殿内忽传一道清越男声。她心头一震,脚步顿住,宛若被施了定身之术。
易如栩怎会踏入皇后内殿?此乃中宫私密之地,非心腹近臣绝难窥其堂奥。莫非他已知晓自己身陷囹圄,是来向皇后陈情讨要的?
苏锦绣屏息凝神,蹑足贴向廊柱,侧耳细听。
一丝微茫希冀刚在心底燃起,便被殿内传来的对话浇得通体生寒,如坠冰窖。
“易大人,”穆昭宁的声音漫不经心却暗藏锋芒,“你可莫要学那乱臣贼子,不识站队之玄机。易家乃百年清流世家,世代忠良,你叔父更是朝中肱骨重臣。若得你易家倾力相助,官家方能稳镇宸极,扫平逆氛。”
乱臣贼子?
苏锦绣心尖一颤,寒意顺着脊背蔓延。
她如今身陷宫禁,这话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可易如栩会是何种态度?
她攥紧衣袖,屏息等待下文。
殿内沉默片刻,随即响起易如栩温和却坚定的声音,字字如冰锥刺心:“皇后娘娘放心,无晦素有家国大义,岂会与逆党同流合污?闻时钦拥兵自重,觊觎神器,实乃国之蟊贼。晚辈已筹谋一计,可借文绣局赶制锦缎之事为引,设下天罗地网,诱其入宫营救。届时里应外合,定能将这乱臣贼子及其党羽一网打尽,以正乾坤,以安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