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兄,你怎么了?是累了吗,我们马上就要到了,再坚持一下吧。”
李青山说着伸出手,想要托住身后之人的手臂,扶他一把。
但鬼使神差地,鹤书轻轻将手搭了上去,眼前的身影仿佛穿透了时间,与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轮廓重叠交融。
就在李青山怔住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掌心的手却突然收紧,重重地握住自己的手腕,向下拉去。
“贺兄?贺兄!”
尖锐的刺痛突然从鹤书的脑袋里炸开,眼前绚烂的山野疯狂旋转起来,所有的色彩与声音都被拉长、扭曲,最终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噬。
鹤书双腿一软,在视线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只感觉身体失重下坠,慌乱中指尖陷入柔软的布料,隔着织物触到温热的脉搏,然后便跌入了一个带着清苦药香的怀抱。
意识断片前的最后一刻,耳边只剩下了李青山害怕、颤抖的呼唤,但那声音仿佛也隔着一层水幕,变得遥远而模糊。
这不是他第一次犯这个毛病,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在凡间的生活,便会突然失去意识,醒来后就又什么都记不得了。
按照给他治疗过的百草仙君的说法,这不是一种病,而是一种封印法术。
鹤书一直觉得这就是他成仙的代价,毕竟自己不是通过修炼渡劫这个平常渠道飞升成仙,是因为作为凡间白鹤时天赋灵气且福缘不浅,又碰巧遇上云游而来的得道高人点化,才成了仙,走了捷径,不免要付出一些代价。
但这代价所换来的长生仙力却并非是他真正渴望的。
鹤书刚上天庭的时候不过是个才化形不久的妖兽,懵懵懂懂地学着如何做一个人,一个仙,可他兽类的本能不像其他妖兽成仙,还没被漫长的修行时光消磨殆尽。
即使没有了记忆,他还是会想念生机盎然的草地,想要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踩上松软潮湿的浅滩,捕捉一两条小鱼儿打打牙祭。
在本该享受生命滋味的时候,鹤书被迫收起翅膀,学着如何做一只不会飞的白鹤,可即使这样努力,他还是与整个九重天格格不入。
泪水在睡梦中悄然滑落,顺着眼角流向耳畔,却在将要碰上发丝时被一根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拭去,那人指尖的温度好像要将他泪水的苦涩尽数融化。
“师父,贺兄这是怎么了?”
李青山坐在床边,还有些喘不过气来,胸膛剧烈起伏着。
鹤书倒下的那一刻真叫他慌乱,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体状况,便一把将人抱起发足狂奔向寺内冲去,唯恐耽搁分毫,好在路程不远,自己的师父也如愿在寺庙内,可以帮忙救治。
“贺兄?你们才认识多久就叫得这么亲热了?”
“师父,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好了,好了。”
玄通子摆了摆手,眼神在昏睡的鹤书身上若有所思地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轻松的模样,
“为师不过是见你太过紧张,想让你放松放松嘛……”
他说着,走到窗边,盘腿坐上蒲团,顺手拿起一旁矮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
“而且为师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这位小友只是神魂有恙,偶被外物牵动心绪,故有此劫。看着凶险,其实并无大碍,只怕现在睡得正香呢。”
玄通子说罢,又嘀嘀咕咕了一阵,
“罢了罢了,为师都说八百遍了,你偏不信,再说下去,我这个老嗓子怕是要冒烟喽。”
“那他为何哭了?是不是有哪里在疼,我见他昏迷之前神色痛苦,不像是没事的人……”
李青山是久病之人,自然知道被疾病折磨的痛苦,他从前突然昏倒时,可没有一次是能轻松度过的,不是一连几日昏迷不醒,就是毫无缘由地大病一场。
鬼门关他来来回回地闯,习惯是习惯了,但痛苦从来不会因此减少半分。
鹤书在两人对话的档口悠悠转醒,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如同沉在深水中的羽毛,艰难地向上漂浮。最先感知到的,是鼻腔里充斥的、陌生的厚重檀香,其间还夹杂着一丝熟悉的清苦药味。身下是硬邦邦的触感,硌的他骨头有些发酸。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废了好大劲才掀起一丝缝隙,眼角随之传来一片冰凉的湿意,不知道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努力回忆着,耳边就又响起师徒二人压抑着声音的对话。
虚虚睁开眼,鹤书看到了李青山紧蹙的眉头和眼中毫不掩饰的忧色,猜想他如今这般焦急,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经历过的病痛折磨,将心比心,推己及人了。
“青山……”
玄通子看着李青山叹了口气,他的神色暗了一瞬,但很快便又重新扬起笑容,打趣道:
“这泪痕……不过是情之所至,心有所感罢了,说不定是这小家伙做了什么噩梦,你这样紧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