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年纪论资历,咱们是不及几位年长的师姐,难道还比不过静月?可我心里倒有些不服,按说咱们里头也有比她年纪大几岁的呢,又都比静月早进寺,师父却派她做了知客。你瞧她这两月下来,也收了香客们不少东西,你们听说没有,前两日那赵员外还送了她二两燕窝呢。”
“燕窝算什么,她要是补了典座的缺,厨房里多少东西还不是随便她私拿?她可不像了意师姐,她原是有家有爹娘的人,还不把那些吃的偷往家里头送?”
“不会吧,静月到底才来两个月,师父不能把这么要紧的职位派给她吧?”
“慧心师姐已是首座,慈莲师姐眼下正病着,妙华师姐又往六合县的松翠庵挂单去了,还要些日子方能回呢,总不能悬着等她们,再说师父多疼静月啊,我看八成要叫她暂且代职,代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够她捞的了。”
众人说起来,多少有些抱怨住持偏心,难怪静月敢对香客傲慢失礼,大约是受净真偏护的缘故。
又听见个小尼姑窃声道:“嗳,你们说,会不会是静月把了意师姐给杀了?她刚来的时候就和了意师姐大吵过一架。”
竟有这事?九鲤闻听此话,和叙白相看一眼,怪不得他不睡觉走到这里来,想是也觉得这些尼姑不尽然会对衙门说真话,特地来听听这些尼姑私下里会议论什么。果不其然有所收获,晚饭前静月和九鲤说了那许多,原来也有隐瞒。
两个人凑得近近的,叙白马上想到才刚她呼在他脸上的香气,这一看便看住了,耳朵却一字不漏地听着尼姑们说话。
“那都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后来她们不是也好好的?”
“面上看着好,谁知静月心里有没有记仇?你想她那脾气,芝麻绿豆点事平日也与人争个不休,她刚进门那天了意师姐就打了她,她能就这么轻轻放下了?无非是那时候新来没办法,忍气吞声罢了。”
这时慧心走过来唤了她们一声,“明日还有早课,不去睡觉还坐在这里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众人便作鸟雀散了,等各大屋小屋关上门,九鲤才从石坛后头站起身,月色蒙蒙中一看叙白,又觉尴尬,实在不知和该和他说些什么,便含混了一句,“咱们也进去吧。”
彼时已近二更,诵经声一断,张达便从床上起来,他晚饭吃得多了些,饭后就瞌睡,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摸着肚皮正抱怨,这素斋真是他娘的不顶事!才用了一个多时辰又饿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恰好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住在西面的顾夫人,手里正端着一瓯点心。她笑着进来,把点心放在八仙桌上,“你们大男人光吃那些素菜肯定抗不了几时,这时今日关大姑娘给我带来的糕点,我怕你们夜里饿,装些来给你们当夜宵吃。”
张达没好意思地笑笑,“留着给孩子吃嘛。”
“庾先生不叫他夜里吃东西了,你可千万别客气。”
张达仰着身子向门外睃一眼,东西房里都亮着灯,想是大家都还没睡,便拣了几个点心放在茶盘里,端着碟子欲往外走,“我给齐大人和庾先生他们送点去。”
顾夫人笑着拉他,“不用你去,庾先生那头我送过了,只是齐大人和鱼儿姑娘没在房中。我回房去了,你们也早些歇息。”
张达一面琢磨着叙白与九鲤不在房内会去哪里,一面待要将门阖上,不想东面庾祺开了房门,眉梢往下耷拉着一径从廊下转过来,“你们齐大人上哪去了?”
“我也不知道啊,他又没跟我一个屋。”
庾祺瞟一眼房内,果然没看见叙白,脸色益发难看,“你身为捕头,你们大人夜里出门你就不跟着?!”
呵得张达一懵,揪紧眉,“我是捕头,可也不是他们家的下人呐。”
这时候偏偏两个人都没在屋里,庾祺不得不担心他两个是一齐出去的。待要去寻,不想忽然隔壁的房门打开,冷不防见顾小公子从里头跑出来,只听顾夫人在屋里吼,“你这孩子,把东西给我!”
顾小公子笑嘻嘻跑来一头撞在庾祺腿上,旋即顾夫人赶到,拉了他过去,向庾祺道:“没撞到先生吧?”
庾祺摇头,望着那孩子浅笑,“小公子这么晚还不睡?”
“他换了个地方就难睡,再说小孩子家就是火气旺,这会还觉得热。这不,淘气得很,满屋乱钻,从哪个犄角缝里捡了个这东西,也不知是谁的,也不管干净不干净的就握着玩。”
那顾小公子手上正握着个不大的钱袋子,顾夫人强掰过来,庾祺见那袋子是浅蓝缎面,面上绣着只彩鹤,绣得格外精细,似别于一般绣品,便伸手道:“能否给我看看?”
顾夫人递给他,他握在手里,一面将那个麒麟香囊拿出来对比,两个绣活虽一般细致,却流派不同,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不过他见这钱袋子上的绣工韵致有些眼熟,却想不出是在何处见过,因问顾夫人,“小公子是在哪里拾的这个?”
“在床底下,想是姑子们没打扫干净,大概是先前住的客人丢下的。”
“夫人见多识广,可看得出这钱袋上的针工出自何地?”
顾夫人接回去细瞅了片刻,笑道:“这应当是京绣,京绣的花样富丽,风致典雅,看这样子,像是有些身份的人才用得起。”
怪不得庾祺觉得这图样韵致眼熟,约是从前在京城见过,他又将钱袋子接过来,“这个就给我吧。”
顾夫人自是答应,拉了小儿回房去了。张达并过脑袋看看钱袋子,笑道:“看来这青莲寺名声不小啊,还有从京城来的香客。”
庾祺瞥他一眼,“也不一定就是从京城来的,京城的绣品也不见得别的地方就买不到。”
张达呵呵点头,“这倒也是,只要有钱嚜。”
正说着,恍惚见洞门底下有两个人影前后脚进来,走到明处一看正是九鲤与叙白,庾祺仔细打量他二人,叙白倒没什么异样,只是九鲤的眼睛一撞上他的目光就有些闪躲之色。
他面无表情问:“黑灯瞎火的你不在屋里,到何处去了?”
九鲤本来心虚,一听他这冷若冰霜的质问口气,也来了气,仰起脖子道:“我嫌屋里热出去走走怎么啦?”一看他又要张口,她用脚后跟想也猜到他会说什么,马上抢白道:“我又没出寺门,就在寺里转转怎么啦?”
叙白因见庾祺脸上浮起怒气,笑说:“先生不必担心,我们真是只在前院转了转,原是听见那些尼姑在做法事,想去看看。”
听这话倒像是他们约好了一齐出去的,庾祺更是火大,瞥了叙白一眼,便拉了九鲤一径回房,进门就反手将九鲤往屋里一掼,“咣当”阖上门,掉过身冷眼睨着她。九鲤见他眼睛已有些红了,益发心虚,只得朝左面隔间避开,走到那榻上坐下,把脑袋低垂着,双眼慌张地盯在裙面上,根本不敢抬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