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晋今日既然来了,就不会跑,在廊下坐了会,果然见庾祺与一班大夫回来。
庾祺看见他从廊柱子后头绕步现身,倒有点意外,还以为他要宽些时日安顿家人,难道早早过来是怕自己后悔?
开了门,他没请他进,蔡晋自跟进来,阖上门,朝庾祺的后背双手托起一把长刀,“庾先生。”
庾祺转过身看他一眼,接过那刀,走去椅上坐下,“你就是用这把刀杀的关展?这不是衙门常规的佩刀。”
他笑笑,“这是我兄长从前请人打制的,他喜欢刀。”
庾祺抽刀出鞘,举在面前看,“唐制障刀,盖以障身以御敌,用于近身格斗。你兄长果然是个好捕快,他一生羁匪杀盗,报效朝廷,你反倒成了个杀人凶手。”
“报效朝廷有什么好处?死后一家老小还不是连吃饭都成问题。”
庾祺手稍一扬,收刀入鞘。蔡晋看着不免诧异,却一句多余的话不说。庾祺睇他一眼,这样管得住好奇心的人,一旦打定主意,是撬不开他的嘴的。
他把刀搁在旁边桌上,一笑了之,“说吧,你来,是想求我什么?”
蔡晋双膝落地,“关展是我杀的,与他人无干,请先生不要再追查了。就算您再查,也是无凭无证,先生不是官府中人,何必去枉耗精神?”
庾祺在缄默中扬起微笑,“你而今跪在这里,想必是已无后顾之忧了,既然你已甘愿赴死,我还瞎操什么心?起来吧,我这人福薄,受不得人家的跪。”
没想到他如此好说话,蔡晋有些不敢信,踟蹰着起身,“先生真的不再往下追究?”
“往下追究,你就会指认主使之人?”他自笑着摇头,“你知道反正自己已是难逃一死,不如独自承担,保全想保全的人。保全了她,以她大方的性格,必也会保全你的家人往后都是吃穿不愁的日子。只是我有些好奇,你们这样到底是因为情,还是因为利益?”
问得蔡晋一怔,半晌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她清楚,但没同我说过。”说着凄然地笑了笑,“本来男女之事就是笔糊涂账,说不清的。”
庾祺歪着眼审度他片刻,将那柄障刀丢去他怀里,“去找张达吧,编好你的罪供,他虽愚笨些,可你们齐大人却没那么好糊弄。”
他接下刀,放了心,“齐大人从不在意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事。”
庾祺紧了紧眉头,看着他开门出去后,自走到门前来慢慢踱着。齐叙白不在意小人物的事,那他揽这两桩案子在身上,意欲何为?
恰是此时,九鲤亦紧着眉头在一间厨房里乱看,说是厨房,简直不像样!一件完好的炊具没见,纵有几只碗碟也破得不成样子,灶冷得像几百年没烧过,墙下堆的净是些落了灰的扁担木桶。
有个男人歪在那门上笑,“那些是从前有个挑泔水的落在这里的,破了,使不得,谁都懒得丢它,就任它堆在这屋子。”
九鲤一听原是泔水桶,万幸自己的手还没触到,她忙把手缩回来,直起身,瞥了那男人一眼,嘴唇翕动两下,没听见声音。
叙白知道她是在骂那男人怎么不早讲,她爱干净,真给她碰到,还不恨得把自己的手指头剁下来?
他看着她好笑,由怀中摸出条丝帕递给她,回头问:“那你们从不在厨房里烧饭?”
“谁有这闲空?”那男人不以为耻,呵呵笑道:“别看我们这小院,住的可都是在街面上混饭吃的人。”
既不烧饭,何来的剔肉刀?亏得庾祺提醒来这院中问一问,否则真给那万三蒙骗过去。九鲤忙朝杜仲要了那剔肉刀给他看,“这是不是你们院里的东西?”
那男人翻看几回摇头,“不是,这是割肉的,我们这里又不生火,弄把这样的刀做什么?”
“那你从前可曾在万三房中看见过?”
他苦想一会,仍是摇头,“没有,别看万三嘴上要强,其实胆子比老鼠还小,从前我还劝他常在街上走动,不如买把匕首揣在身上,遇到那些老爷支使下人打人的时候,掏出来吓唬吓唬他们也行得。可那胆小鬼不敢,说怕不留神反把自己给伤着。”
“那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杀人?”
那男人愈发蔑笑,“他杀人?我看他只有给人杀的份!上回有两个催债的来,将他堵在院里一顿好打,他当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等人走了他才破口大骂。”
九鲤回头看一眼叙白,又问:“还真有讨债的来找他?”
“那小子在外欠了七。八十两银子,不知道怎么欠下的,他平日又不赌钱吃酒,也不嫖女人,不知开销到哪里去了。”
九鲤见他说不清,只好把刀拿回来,一路出去,看至桥头才将刀递给杜仲。
登舆后便一径往衙门来,进衙直奔监房,就听见那万三有气无力地在“哎唷”,想是昨日拧脱臼的胳膊还没给接上。他自叫唤他的,两个狱卒自在前头桌上吃酒,也不理会他,抬头看见叙白方起身来迎。
及至那间监房前头,狱卒开了门,万三听见动静,便朝叙白迎过来,“大人,大人,我都认罪了,就叫个大夫来把我这胳膊接上吧,死也要让人好死啊!”
杜仲不待叙白说话,笑到跟前来,握住他的胳膊咔咔几下狠拧,丢开手拍他的肩,“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呢,你以为你说什么算什么啊?当衙门是你家开的?”
万三提着胳膊转几回,觉得好了便笑,而后又察觉他这话中有话,登时收了笑脸,“我都招得一干二净了,你们还想怎的?”
杜仲把刀摸出来,叮咣一声丢在地上,“这凶器你是哪来的?”
“我从家中带的啊。”
“放你的狗屁!你住那杂院根本不起灶不烧饭,哪来的剔肉刀?”
万三睃着三人,啻啻磕磕起来,“我,我,我记岔了,是我路上买的。”